醒來時還是半夜,我滿臉是淚。
桃枝正爬在我床邊看我,見我醒了,急急地抓我的手,又問我怎麼樣。
我吞了吞口水,感覺嗓子裏全是血腥味。
突然有點委屈,我說,我想喝蓮子羹。
桃枝,我想喝阿姊燉的蓮子羹。
桃枝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黑夜裏一聲嗤笑傳來,我抬頭看,沈謹禮麵帶諷刺站在那裏。
“你配嗎?”他問我,掐住我的臉。
“你配喝念秋愛喝的羹麼?”
“惺惺作態,令人作嘔!旁人見了是不是還得誇你一句姐妹情深。”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他怨我害死了阿姊。
他怪我,怪如果不是我,阿姊不會病重。
可這算什麼?
他做的這些醃臢事,他又配什麼?
我皺著眉,嫌惡地看著他:“你又配麼?訂親的念秋死了,強娶剩下的念珠?”
沈家與蘇家的親事,從來訂的都是謹禮與阿姊。
城裏還道青梅竹馬,兩小無嫌猜,實則根本就搞錯了對象!
沈謹禮大阿姊兩歲,大我四歲,他家中變故時,阿姊正是十歲。
爹相信沈家隻是一時被陷害,又見沈謹禮與阿姊互相心悅彼此,便訂了親。
從那時我就知道,沈謹禮是我的姐夫。
阿姊病去,沈家竟然要與我結親,我想不通其中緣由,日日鬧爹要退婚。
我想那是阿姊的丈夫,我怎麼能跟他成親呢?
至於喜不喜歡。
大概是喜歡的。年少時的謹禮哥哥,長大後的翩翩少年郎。
要怎麼不喜歡呢?
我看過他從樹上摔下狗啃泥的樣子,見過他悄悄伸腿絆倒夫子的樣子。
但我想這是阿姊喜歡的,我欠阿姊一條命,不該再欠她一個人。
何況......這不是謹禮哥哥。
沈大人回京便迫不及待與我成婚,不知他與爹說了什麼,爹也答應了。
新婚那夜,我想解釋的,但又不知怎麼解釋,我心裏,也覺得阿姊是我害死的。
可他扯下我的手,死死盯著我,喊的卻是念秋。
那一刻,我所有的話語都被堵了回去。
那夜我哭了,咬了,踹了,打了,卻掙脫不開。
我哭喊著我不是念秋,我是珠兒啊,求求你,求求你好好看我一看,我是珠兒,謹禮哥哥。
沒有用。
我說謹禮哥哥,我錯了,你能不能好好的,我們能不能好好的。
我說謹禮哥哥,我害怕,我害怕啊......
沈謹禮捂了我的嘴,但我知道,他捂的是自己的耳朵。
那以後我便不太說話了。
桃枝端著燉好的蓮子羹進來,看了沈謹禮一眼,還是繞過他走了來。
我細細地吹著羹,入了口,卻一陣惡心,吐了出來。
沈謹禮嘲諷地看著我,坐到榻邊。
“喝,自己要喝,就別再給我作妖。”
他大概是恨透了,掐住我的下巴,端起碗,整個灌了進來。
我躲閃不開,腹部尖銳的痛,嗆咳著吐了一床,眼裏沁出了淚。
沈謹禮嫌棄地擦擦手,眼中晦暗,“沈念珠,你真惡心。”
“用這種下作的手段爭寵扮可憐,可你搞清楚。”
“你爭不過婉兒,也抵不上念秋的一根手指。”
我沒了力氣,隻勾了勾唇角,眼神漸冷:“是了,沈大人。”
我忍住眼淚,故意刺痛他,刺穿他:“我們的沈大人當然最最純潔,娶了妹妹,喊著姐姐的名字。”
“一個不夠,便再養一個像的。”
“看著兩個像的打起來,頂頂好都愛他愛的要死要活。”
桃枝急得搖我,我不理她;“我們可憐的,無辜的沈大人,才好吃著別人的血肉,滋養自己。”
沈謹禮想逼我,逼我做阿姊。
我不做,他就哄別人來做。
慕婉兒能做到哪一步,我不知道,但我做不來。
他恨我,我何嘗不恨他。
他惡心我,我何嘗不惡心他!
“洗幹淨你主子吧,內裏臟,外表還是要幹淨些。”沈謹禮丟下這句話,嘲弄地走了。
桃枝惴惴地看著我,欲言又止。
“小姐,我跟著您長大,我知道的,不怪您的,小姐。”
“換衣服吧。”我閉了眼:“哪有什麼怪不怪的呢,你不懂。”
沈謹禮喊我念秋,他希望死的那個是我。
我又何嘗不希望死的是我。
或許我已經死了,和阿姊死在同一天,又死在了新婚夜裏。
阿姊、謹禮哥哥、王爺爺和院裏的大樹。
那些過去的事物連同我,都埋葬在了那個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