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房間內，方濟民與方芷相談甚歡，時不時傳來愉快的大笑聲。

兩個人不斷地談論著方芷救人的細節，這讓坐在一旁，被二人忽略的方芝蘭很是不快。

她的眉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皺了起來，最終變成了一個深深的“八”字。

“大哥！阿芷救人這事以後別再提了！”

方芝蘭突然朝方濟民喊了一聲，語氣包含著些許怒火。

“這要是傳出去了，阿芷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居然給人家接生，這名聲還要不要啦？”

“阿妹，我不過和阿芷在家裏聊聊而已，又不往外傳，不要緊的。”

方濟民愣了愣，很快又柔聲應道，絲毫不覺得談這個有什麼問題。

然而在方芝蘭的眼裏，這就是天大的問題。

“今天和阿芷在家裏談，明天和朋友一起喝酒，就能在酒樓裏談，要不了多久，整個信義縣都能知道了，這件事，一個字都不許再說了！”

方芝蘭柔美的臉上，難得一見地嚴肅。

“娘，這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有什麼不能談的。”

方芷很不理解方芝蘭的態度。

她救了人，這明明是好事，不宣揚也就算了，幹嘛要遮著掩著。

“你還以為這是什麼好事不成？”

方芝蘭一聽這話，“噌”地一聲站了起來，氣勢洶洶地雙手叉腰。

“這要是被別人知道了，你還嫁不嫁了？誰會希望自己家的新婦給人家接過生呢？”

“那我救人還救錯了不成？”

方芷本就心存不滿，被方芝蘭一吼，心頭的怒火也跟著上漲。

“我沒說你救人有錯，我的意思是，你以後別再想著看病治人了！這醫人，是男人幹的活，你一個小姑娘，學好女工，以後安安穩穩嫁人，在家相夫教子就行了，這醫書就當閑書看看，別老想著為人治病！”

終於，方芝蘭說出了心裏話。

原來，她是對方芷執著於學醫一事心存芥蒂。

“憑什麼醫人就是男人能幹？女人就幹不了？”

作為來自現代的靈魂，聽到這話，方芷下意識反駁了一句。

“不憑什麼，世道就是如此！女子行醫就是被人看不起，隻有下三流的穩婆和藥婆才幹行醫之事。”

方芝蘭斂了斂眼皮，淡漠地回答著，眼神裏卻透著些許無奈。

“這說明世道就是錯的！男子能幹的事，女子為何不能幹？男子行醫就得世人崇敬，女子行醫就被人瞧不起，哪有這樣的道理？”

方芷分毫不讓地反駁道。

“你......你怎麼能說出如此有悖綱常的話？”

方芝蘭被方芷的話嚇了一跳，瞪著一雙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方芷還想繼續反駁，卻被方濟民及時打斷了。

“好了好了！你們母女倆，就不能好好講話嗎？阿妹，阿芷這才剛剛醒過來，你就不能讓著她點兒嗎？她的身體可受不了刺激！”

方濟民看著是在給雙方調停，實際上還是偏向方芷的。

果然，這麼一說，方芝蘭的氣勢立馬降了下來，臉色也柔和下來了。

“阿芷，我不反對你看醫書、學醫術，隻是你以後切不可為他人醫病了，就當個興趣愛好吧！”

這是方芝蘭最後的底線。

方芷很想與方芝蘭再辯駁幾句，卻感覺到舅舅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暗暗用力。

方芷抬頭一看，隻見方濟民衝她微微搖了搖頭。

這是讓她別再爭了。

“我會聽話的......”

方芷低著頭，垂著眼皮，悠悠地應了一句，並不正麵答應方芝蘭的要求。

不管是大曆朝的方芷，亦或是現代的方芷，最大的夢想都是行醫救人。

要想讓她違背初心說假話，她才做不到。

然而這話落在方芝蘭耳朵裏，那就是女兒對她示弱了。

原本嚴肅的臉龐，頓時就輕鬆下來了。

“好孩子，娘都是為了你好，你還小，不懂得這世道對女子的艱難，以後你就明白為娘的良苦用心了。”

方芝蘭很是欣慰地摸了摸方芷的臉，將她散落的發絲攏到耳朵根處。

而在被子裏，方芷的手掌早已握緊成拳頭。

“阿妹，你去歇息一下吧，你都守了阿芷兩天了，現在她醒了，你也該放心了。”

方濟民關切地對方芝蘭說道。

方芷這才發現，方芝蘭的眼角一片烏青。

“可是，阿芷還沒吃東西......”

“你去休息，我來喂她！”

方濟民不容分說地把方芝蘭推出房間，不給她留下任何說話的機會。

等方芝蘭出了房間後，立馬就把門給關上了。

門外的方芝蘭隻得離開。

待方芝蘭的腳步聲變得不可聞後，方濟民和方芷都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阿芷，你別生你娘的氣，自你救了那產婦和孩子，累暈過去後，你娘不合眼地守了你兩天，可把她急壞了。”

方芝蘭沒察覺到方芷心頭的憤怒，方濟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外甥女對於醫學的追求，沒人比他這個做師傅的更明白。

方芝蘭試圖掐滅阿芷的理想，無異於是碰了她的逆鱗。

“舅舅，我沒有生氣，我隻是覺得無奈，這世道為何對女子如此不公呢？”

方芷搖了搖頭。

作為母親，方芝蘭含辛茹苦養育她長大，對她事事關懷備至，她又有什麼資格生氣呢？

她隻是不滿這個朝代對女性的壓抑與貶低。

“這個問題，舅舅也沒法回答你，但是舅舅隻能告訴你，你的追求與理想沒有錯，女子行醫並不低賤，反而是很了不起的事，舅舅會永遠支持你。”

方濟民拍了拍方芷的肩膀，無形中給予她莫大的力量。

“舅舅，謝謝你！”

聽到這話，方芷心頭一暖。

要不是有方濟民的支持，大慶朝的方芷是不可能多年來堅持學醫的。

有這樣一位睿智而開明的家長，是方芷的幸運。

“行了，別說那麼多了，來喝粥。”

方濟民端起桌子上的青瓷碗，想要給方芷喂粥。

“舅舅，我自己來！”

方芷小臉一紅，立馬接過方濟民手中的碗。

她都這麼大了，哪裏還用得著舅舅來喂自己啊！

“嗬嗬，時間真快啊，一眨眼，舅舅的小阿芷就長成大姑娘啦！”

方濟民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情不自禁地感慨了一句。

本就害羞的方芷，頭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