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心死了。
他卻隻當我是生氣,語氣近乎討好地說:「留歡,明日我們回家看看吧。」
想到回家,我又鼻子發酸,心頭發澀。
從軍十載,我家裏已經沒人了,最後還是個遠房的表哥來收太母的屍。
內心一陣煩躁,我幾乎是衝他咆哮:「裴宴,要我說多少遍?我叫陸小六!陸、小、六,你聽得懂人話不?」
城南村陸家一直沒有分家,我是家裏的老小,娘親總是滿臉笑意地叫我小六。
一大家子的吃穿用都是她操心,我前麵還有五個哥姐,無一例外都是小誰,每個孩子每天都會被她叫很多遍,唯獨叫我時,滿是慈愛。
因為我是娘親唯一的女兒。
可我從軍十年,沒見到娘最後一麵。
家書起筆的時候,我娘已經咽了氣;送到我手上時,已是三個月後。
從軍的前幾年,我們還是挨欺負的小兵;後來裴宴多次立下軍功,我們不再受欺負了;再後來他成了讓敵軍聞風喪膽的鬼將裴宴,沒人能站在他身側,也沒人敢,除了我。
一次我們遊擊作戰,離京郊不過十餘裏。
家門就在眼前,卻是近鄉情怯。
鐵骨錚錚的男兒落了淚,他說等仗打贏了,定有帶我衣錦還鄉的一日。
我與他十指相扣,淚眼凝噎。
我曾經,差一點點就能擁有他了。
他改口說明日太急,不如定到後日,我隻說:「再說吧。」
到了後日,他卻不見了蹤影。
我等到日頭偏西,自己騎快馬回去了。
京城就那麼大,從將軍府到京郊的城南村也不過騎馬半個時辰的腳程。
離家十載,我的變化可謂驚天,可街坊四鄰還是一眼認出了我。
東家嬸娘說,這個女娃娃,氣質太出挑了,人群裏見過一眼都再難忘的。
我就愛聽人誇我,於是追問那是何種氣質。
她摸著我的手喜笑顏開:「那股子幹練勁兒啊,多少男兒都比不了的。」
一晃就走到了家門口,多年無人居住的空房,院落卻也還算規整,想是有人打理的。
我推開木籬,輕輕道了一聲:「娘,我回來了。」
回身掩門時,方才談笑的人早已無聲退出了我的視線。
西邊的那間廂房,是我和娘住的。
蛛網和光陰纏纏繞繞,將我帶回了離家的那個早晨。
娘親手為我梳頭,將我的長發紮成高馬尾。
銅鏡中是少女稚氣未脫的臉。
我三兩筆畫出土麵粗眉,衝著娘嬉皮笑臉。
娘溫柔撫摸著我的腦袋,不舍問道:「小六想好了嗎?此番去了是要受苦的,不然還是別去了吧。」
我衝她堅定地搖了搖頭,說:「娘,我想去看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此去光榮得緊呢,等我凱旋歸來的時候,必定帶裴宴一起來給你磕頭。」
突然,窗前的畫麵做流霧散,好像幻夢一場。
隻有那麵銅鏡擺在原處,鏡中映照一張成熟女子的臉,她褪去了一身柔軟,眼尾眉梢盡顯鋒利。
更像夢境的,是我的十年。
娘沒能等到我回來,我沒能帶裴宴回來。
坐在娘的墳前,我收走了對他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