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下葬那日,我受了風寒。
後宮宮規森嚴,縱是皇後,也不能前去吊唁。
侯府傳話,說父親並無大礙,我的心也安定了些。
明明是初春,迎麵的風卻讓我渾身發寒。
我縮在寢宮的軟榻上,玲瓏拿來湯婆子放在我手中,又一臉擔憂地看著我。
“娘娘,我去幫您請太醫。”
玲瓏不等我回話,放下帕子就跑了出去。
宮中的人見風使舵,自兄長離世,軍權上交後,宮人對我的態度也散漫了不少。
我疲於應對這些瑣事,每日就望著院中的落梅。
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蕭衍了。
我數著今日的梅花,似乎比往年開得慢了些。
玲瓏的哭聲讓我回了神,我側過頭:“怎麼回事?”
“娘娘,這些人也太不像話了!”
“怎麼了?”
“淑妃這幾日要臨盆,把太醫全都招了過去!陛下竟也同意...”
玲瓏穿著粗氣,又氣又恨。
“不得胡說。”我趕緊止住她接下來大逆不道的話。
她跪在我床邊,擦著眼淚:“娘娘,您在府裏,也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啊!”
那時鎮北侯府風光正盛,我作為唯一的女兒,自然是眾星捧月。
望著殿上的金色橫梁,我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
嘉定10年,蕭衍喜得皇子,將宋詩瑤抬為貴妃。
按照律例,宋詩瑤遠遠不到抬為貴妃的地步。
可如今蕭衍已無顧家兵權之威脅,且尚書身為言官之首,其女兒被升為貴妃,旁人也不敢指摘。
屋內,許太醫為我號了脈,神色凝重:“娘娘,您萬萬不可再思慮過重!”
我點點頭,揮手讓身邊的小丫頭給太醫拿了些賞錢。
太醫院如今都是宋詩瑤的人,許太醫也沒有說實話。
我自小跟著兄長在塞北長大,可不是京城中那些嬌滴滴的貴女。
如今病弱,是有思慮過多的原因,但更多的是我身上本就有的病症。
八歲那年,我從馬背上摔落,兄長嚇得快要哭出聲,他慌慌張張地把我背回了營地。
等父親請來塞北的神醫,幾番診斷才查出我身上的病症。
血液病,我體內的造血係統會逐漸衰竭,最後心血不足而亡。
此病無解,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可能延緩死亡的時間罷了。
父親大駭,秘密請來無數醫生把脈,可那些醫生甚至都診不出我的病因,隻說我氣血不足,該多補血。
我聽了隻覺得哭笑不得。
此後我的身子似乎又恢複了正常,塞北的事情好似烏龍,再也沒有了下文。
父親和兄長漸漸放了心,隻是不準我再騎馬射箭,讓我如尋常女子般做些文靜之事。
我嫁給蕭衍後,從未對他說過我當年的病症。
自是不想以這種手段獲取他的同情,也覺得身體早已與常人無異。
可生下淮兒後,當年的病症再次出現。
每至冬日,我便渾身發寒,怎麼也暖不了身子。
但太醫院卻無一人診出我的頑疾,若是水平不足,未免顯得皇室醫師過於廢物。
唯一能解釋的,就是有人買通了太醫院,便無人願意開口。
她甚至以為我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病症。
時至今日,我若告訴蕭衍,他定是覺得這是我想爭恩寵的把戲罷了。
我歎了口氣,吩咐玲瓏將淮兒帶來,有些事情是該囑咐他了。
...
半大的毛頭小子很快被帶了進來,彎下身子有模有樣地向我行禮。
我喚他上前,他乖巧地跪坐在我身前,“母後,您是有何心事?”
婢子們紛紛退下,掩上了門。
我摸著他的額頭,將他攬入懷中,克製住自己想要落淚的情緒。
“淮兒,你覺得陳太傅如何?”
他想了想開口道:“太傅學識淵博,雖時而嚴厲,但兒臣很喜歡他。”
陳太傅名為陳安易,與我算是舊相識。
他出身世家,為人正直,必是能教好淮兒的。
我垂下眼眸,悄聲從暗盒中拿出一枚錦囊。
淮兒抬頭看著我的舉動,眼神中帶著些許疑惑。
“淮兒,你可知曉你舅舅的事情?”
“兒臣知道。舅舅去平定北方瘟疫,卻在路上被流民所害。”
淮兒捏緊了拳頭,語氣中帶著憤怒。
我把錦囊塞在他的懷中,扶平他衣服的褶皺,聲音顫抖卻嚴肅:
“流民是為明處,暗處必然有人推波助瀾。”
“你要記住,你雖是蕭家人,但也是顧家人。”
“天家涼薄,往後你要步步為營。”
淮兒心智早熟,自小便機靈懂事,我稍一提點,他便能明了。
他將錦囊放好,再抬頭時眼中卻充滿了淚花:“母後,您是不是還有什麼事瞞著兒臣?”
我收斂好儀態,笑著輕撫他的額頭:“母後什麼事也沒有,我的淮兒長大了。”
玲瓏得了我的示意,走上前來,“殿下,您該去尚書房了。”
淮兒依依不舍地回頭看我,又無奈地由著宮娥將他帶走。
我目送淮兒離去的背影,手指暗暗攥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