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宜穿著淺青褙子,隨意挽著個小髻,簪著支荷葉簪,耳邊垂著兩縷青絲拂麵,纖弱如株青蓮,清淨高潔,五官玉琢精致高雅。
她垂眸屈膝,透著股子楚楚可憐,嗓音低低地,“見過太太。”又微轉過方向,對著時守鶴行禮,言語多出兩分感激,“見過大公子,多謝大公子救我於危難。”
時守鶴懶洋洋坐起,獨宜有多嬌豔動人他比誰都領教過,眼下就是太瘦了,怕是路上餓的太狠,好好喂喂肉就回來了。
他軟骨頭似地斜靠,切了聲,說著符合他如今德行的話,“嘴上謝謝誰不會,高低磕幾個頭才有心意不是?”
獨宜努力保持臉上柔和笑意,衣袖中的手指不露痕跡捏緊。
不久前跪求這人的卑微模樣湧上腦海。
她活想給自個兩巴掌。
獨宜心中深吸口氣,嘴角噙著笑意,走上前提起裙擺,作勢屈膝,“公子在上——”
時守鶴捏著手裏的葡萄正欲砸到獨宜膝頭製止,崔靜卻是更快的拉住獨宜,製止她下跪的舉動。
崔靜微微一笑,拔下發髻上的海棠花簪落到獨宜發髻上,頓時覺得她明豔了些。
“這人嘴沒個正形狀,日後你就知曉了,守鶴說你是京城人士,你好好給我說說呢,你瞧著落落大方,可不是尋常大戶能養出來的,莫不是簪纓世族家的?”
時守鶴玩著手中葡萄,目光在獨宜身上細細注視。
獨宜自感受到那份審視,眸子驟然泛紅,鼻子頓酸,做出她前世在時守鶴麵前決計不會出現的弱態,語氣滿是苦楚。
“我姐姐是京城吏部侍郎小孫女的筆墨丫鬟,我也跟著伺候,那日姑娘出遊,不慎遺落了朱釵,我去尋,就被拍花子了......”
崔靜頓起憐憫,聽著心裏難受,抓著獨宜的手哎喲喲地心疼,又想起什麼,就問:“我怎麼記得你嘴裏的這位大小姐,時常打罵苛責下人,稍微不順心還有打死的時候,若真的如你所言,理應派人尋你不是?”
“太太。”獨宜吸了吸鼻子,任憑崔靜給她摸淚珠兒,聲音小小的,“下人不言主子,這是規矩,太太家救下了我,太太憐憫我,我願意跟著太太左右。”
獨宜淚珠兒啪嗒啪嗒羅,反攥崔靜袖口,微微咬唇,啜泣聲慢慢起來,“我無依無靠,說的好聽算是伺候姑娘主子的筆墨丫頭,可丟到外頭,便是什麼都不會的廢人。”
“不怕不哭,咱家可從未把家裏人轟出去過的。”崔靜聽得心中泛酸,怎麼俏麗的姑娘居然說丟就丟,簡直是瞎子。
崔靜目光在兒子臉上掃過,看向淚花花的獨宜,問出最後的好奇,“對了,以前守鶴也去過京城,你們莫不是見過?”
“我怎麼可能見過公子。”
“娘你胡說什麼!”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時守鶴斜眼看投來玩味目光的崔靜,渾身不舒坦,大著聲氣憤憤極了,“都說了,我就是看不慣那姓趙的,見什麼見,她一深宅大院小小丫鬟,我一闊少爺,八竿子打不著!”
他起身,深覺此地不是久留處,清了清嗓,“我聽管事媽媽說,後院還有個漿洗的缺,就讓她去吧。”
“胡鬧。”崔靜瞪眸,抓著葡萄砸時守鶴,心疼的握住獨宜雙手,這手雖然有些小傷口,可也瞧得出是金貴長大的。
大戶人家近身伺候的丫鬟,比尋常人家的姑娘都貴氣呢。
“得,您看著辦,我約了人喝酒,走了。”扔下這句話,時守鶴背著手大步朝外。
下了台階,時守鶴適才玩笑樣蕩然全無。
他記憶中的獨宜,不會哭鼻子,不會卑躬屈膝,更不會動不動就給人下跪。
原來,真是隻有他回來了。
也罷,暫時安置在母親身邊最好。
先讓獨宜覺得自己不會害她,再哄她把要的東西給出來。
哄獨宜,他還是駕輕就熟的。
“公子。”
身後獨宜聲音響起。
時守鶴回身看款步而來的人,挑挑眉。
有事?
獨宜雙手抬起,笑著說:“公子的折扇,太太說您忘拿了。”
接過折扇,見獨宜那雙水靈靈的眸還望著他,時守鶴歪頭,耳畔傳來崔靜的招呼。
“我問她叫什麼,她說名字都是主子定奪,既是你帶回家的人,你來給名字,好好給,仔細你皮。”
折扇在指尖輕旋,“就叫......”時守鶴輕點獨宜鼻尖,略帶調笑,詢問似地開口,“穗穗如何?”
獨宜立刻低頭掩藏她臉上轉瞬即逝的不自在,微微躬身,側身讓出路,回他的話:“謝公子賜名,公子路上小心。”
穗穗,是她閨中小字。
時守和絕對是故意而為。
再度抬起頭,時守鶴已不見蹤跡。
崔靜招手讓獨宜過來,越看是越喜歡獨宜這幅溫順模樣,“咱們家得守鶴時,是個大豐收,他院子長久伺候的丫鬟都是穗字打頭的呢。”
還說給她使喚,怕是過些時日,就要耍嘴皮子把人弄回身邊。
“你可會看賬本?”崔靜問。
獨宜點點頭,“大概能看懂些,太深奧的就不能了。”問這個做什麼?
崔靜雙手合十阿彌陀佛,笑逐顏開,“可算是老天憐憫我了,這小子他爹去京城辦事,讓他做賬,我老覺得這人賬麵不對,你去瞧瞧?”
獨宜的驚駭蔓延五官。
崔靜這沒心眼,讓個才進門的人看家中賬本,這辦事風格挺獨一無二的。
“去就是,我們時家,用人不疑,疑人勿用。”崔靜突然叉腰,裝出兩分凶狠,“你要是什麼都看不出來,太太可就要罰你去漿洗了。”
獨宜思索著問,“那要是公子一點錯都沒有呢。”
崔靜笑出聲,覺得獨宜怪可愛的,“那說明你也一點錯都沒有,對不對?”
崔靜的陪嫁田媽媽叫了聲穗穗,讓獨宜跟她走。
雖不知崔靜具體意圖,獨宜瞧著滿桌賬本,除開兩三本是有翻過痕跡,其餘都能落灰塵了,可想而知崔靜這當家主母做的多不靠譜。
“你雖然身體抱恙,到底是要讓太太瞧見公子花的錢值當。”田媽媽板著臉,主子和藹過了頭,就得她這個心腹做惡人了,“需要什麼就叫一聲,有人在外頭。”
說完田媽媽走的飛快,生怕獨宜委屈巴巴看她,顯得她是個窮凶極惡之輩。
獨宜望著賬簿,人倒是不需要的,查賬對她而言是必會的東西,原本她的身份不落難,就該議親找夫君了。
當家主母會的,她自然都信手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