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用命換來的「國之美玉」牌匾在我心中重逾泰山。
然而此刻被煌月公主的侍衛踏馬踩斷。
紅木斷裂的聲音拉鋸在我心上,痛得瀝出血。
「殿下......憑什麼?」我口中再次彌漫血腥味,認真凝視煌月公主:「憑什麼摘走我的牌匾?」
煌月公主穿著大紅織錦的騎裝,瀟灑地騎馬繞我轉悠:「就憑本宮是公主,而你淩黛川,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她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臭表子。」
我瞬間血液凝固,不敢相信會被人這樣侮辱。
煌月公主冷笑著:「本宮認定你是什麼,你就必須是什麼。」
她離開後我才理解這句話的深意。
為了壞我名聲,她讓人在京城內大肆散布我跟馬夫私通的謠言。
淩家馬夫是個老實人,跟我素無瓜葛,如今已經被亂棍打死,徹底死無對證。
伯父伯娘們看我的眼神十分複雜。
我聲嘶力竭地解釋我沒有。
然而他們仿佛聽不見般,讓下人收拾我和惜雪的包袱。
「你們姐妹倆的名聲已經毀了,留著你們是侮辱我們清白人家的門楣。」
我愣住,隨即反應過來:「煌月公主給了你們什麼好處?能讓你們不顧親情迫害我們?」
大伯眼神躲閃,伯娘疾言厲色道:「要怪就怪你自個兒倒黴,夫君被公主看上了,人家能容得下你這個王寶釧嗎?」
淩家人翻臉無情,將我的日常用物扔出門外。
我最值錢的東西都在眠雲閣——曾經我給貴族小姐們授課的小樓。
如今那裏已經被煌月公主的人糟蹋得一片狼藉。
書架坍圮,宛委山傾。珠沉圓折,玉碎連城。
插花用的粉釉彩魚戲水折肩瓶、湖田青釉金絲紋梅瓶全部成了彩色齏粉。
琴弦斷,顏料亂,我的詩集手劄被燒得麵無全非。
我蹲在廢墟裏,雙手顫抖著拿出一張被焚燒後的宣紙,角落還有我幾個月前未寫完的半句詩。
「天陰暮晚香山遠,此日太平如小年。」
我的淚水滴落紙上,洇濕了「太平」二字。
今日之後,再無太平。
我好似被從玉軟花柔的閨閣扔進荒郊野外,從手腳到心肺都被磨礪得鮮血淋漓。
然而更可怖的還在後麵。
玫重提醒我:「小姐還記得金春宴上,萬歲爺說過要嗬護小姐一生嗎?」
我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真的嗎?你覺得他能說話算數嗎?我不要他嗬護,我隻想讓他把國之美玉的牌匾還給我。」
「國之美玉」對我而言意義重大。
爹娘生前救百姓,身後留清名。
我不能讓他們的名譽毀在我手上。
於是我試圖覲見皇帝,四處托人找關係,然而過去跟我交好的貴族小姐都對我避之不及。
有官員說願意幫我,條件是我獻出身體,我氣得扭頭就走。
最後我隻能用最笨的方法——在乾明門外長跪不起。
冬日最後一場雪紛紛揚揚落下。
巍巍故宮,竦峙蒼穹,體象天地,寔麗且宏。
我跪在這宏偉壯闊的宮殿前,越發感受到皇權的威重以及自身的渺小。
皇帝不見我。
金春宴上他的溫煦深情仿佛都是錯覺。
冰冷遼闊的宮闕才是現實,坐擁萬裏江山的人,偶然間對我投下的一瞥,帶起的興趣根本不可能維持長久。
我跪了太久,久到雪停時都無知無覺。
一把傘遮在我頭頂,打傘者是郎峻廷。
5.
郎峻廷曾是無數春閨夢裏最標準的白袍小將,自街頭打馬而過時,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英俊得讓人臉紅心跳。
我愛了他那麼多年,結果,他成了我最恨的人。
我恨煌月公主,恨趙子涵,恨大伯和伯娘他們。
但我最恨的是郎峻廷,曾經有多愛,遭遇到背叛後就有多恨。
我命比紙薄,但心比天高,無法容忍在仇人身旁下跪。
我撐著冰涼覆雪的地麵吃力站起,雙膝劇痛無比,險些摔倒,郎峻廷伸手扶住我。
我立刻一臉嫌惡地甩開他的手:「別碰我。」
郎峻廷急切地壓低聲音道:「我實在沒辦法,邊塞太艱苦了,我爹這些年又失勢,沒人幫得了我,我隻能自己找門路,公主她正好......心悅我,我想走捷徑試試。黛川,我那時不知道皇帝會看在你的麵子上提拔我。」
太荒謬了。
我心目中的少年將軍骨子裏是個趨炎附勢的懦夫。
他竟然還恬不知恥地靠近我:「我發誓,隻要我成了駙馬,在官場是平步青雲,我就立刻納你為妾,黛川,我隻愛你。」
我用盡全力甩他一巴掌,生平第一次爆了粗口:「滾!」
郎峻廷臉上閃過一瞬自尊受損的惱怒,他質問我:「難道你就沒有錯?表麵上冰清玉潔,實際上上至皇帝下至馬夫你都不放過!現在你名聲惡臭,皇帝連見都不想見你!」
我氣得渾身發冷,止不住哆嗦著,已經無力跟他爭吵。
郎峻廷麵露不忍,脫下大氅想給我披上。
我轉身就走,拖著僵冷的雙膝,在雪地上踽踽蹣跚,如一抹伶仃孤影。
諷刺的是,我竟然在通往淩府的路上遇到了熱鬧至極的提親隊伍。
滿目刺眼的紅中,淩家老管家眉飛色舞地告訴我,煌月公主幫忙給大伯嫡女和禮部尚書的公子說了媒,淩家又攀上一樁好親事。
原來如此,煌月公主果然給了大伯他們好處。
所以大伯任由她抹黑我的名譽。
我無聲發笑,笑著笑著,口中漫起血腥味。
很痛,很累,自尊心被徹底擊碎。
愛人叛我,仇人辱我,家人趕我,皇帝不見我。
我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對於現在的我而言,死了遠比活著輕鬆。
該怎麼死呢?吊死?淹死?喝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