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盡管報官,我甘願伏法受刑,我們到衙門上舉證,看究竟是我過分,還是你們榮國府待我妹更過分。」
一旦報官,隔日醜聞就會傳遍京城大街小巷。
榮國公府和淩家都極要麵子。
他們之前就是吃準了我家不會報官,暗自吃下啞巴虧,對惜雪下了狠手。
今夜我讓他們也好好吃頓「啞巴虧」,我敢肯定他們挨打後怕丟人現眼,不敢將事情鬧大。
果然,趙子涵隻不過色厲荏茬地嚷兩句:「老子明日就休了你妹!」
我劈手就將藏於袖中的和離書甩到他臉上,啞著嗓子低吼:「簽!」
趙子涵被我震住:「這是惜雪的意思?」
不,是我堅持要他們和離。
我此生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年沒有阻止惜雪嫁給他。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血親骨肉,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她。
今日我勢單力薄,隻能拿梅香撒氣,有朝一日,我必定讓趙子涵償命。
「是。」我冷冷睨著趙子涵:「惜雪要和你死生不複相見。怎麼?你被我揍傻了?連字都不會寫了?」
趙子涵被我一激,立刻在和離書上簽字,末了對我幸災樂禍道:「你別得意,下一個被甩的就是你,郎將軍馬上就要去你家退親,讓你變成京城第一大笑話!」
我聞言,緩慢抬眸,看向站在遠處旁觀的郎峻廷。
他立刻眼神躲閃。
我當著所有人的麵朗聲道:「不必馬上,就現在,郎峻廷,你我的婚約解除,從今往後再無瓜葛。」
提出退婚的是我,不是他。
這是我能想到的挽回顏麵的最好方式。
啪,啪,啪。
煌月公主皮笑肉不笑地鼓掌。
「今日淩姑娘真叫本宮開了眼,扮豬吃虎、囂張跋扈,皇兄說你像仙姿玉骨的林黛玉,可依本宮隻見,你連地上的臭蟲都不如!」
她是一國公主,隨便一句話便彰顯赫赫威嚴。
我強忍身體不適,挺直後背,堂堂正正地回答他:「我不是臭蟲,也不是林黛玉,我隻是我自己。」
隨後我恭敬地行禮告辭,在寒風中趕回家。
即使已經顏麵盡失,我依舊保持著慣常的風度,頭戴輕紗冪籬,動若細柳扶風,靜若孤花照水。
隻是我一進廂房,關上門,便生生嘔出鮮血。
桌上,地上,幔壁上,到處都是灼目的紅。
我根基太弱,今日動武,傷了筋脈。
喉嚨散發火辣辣的痛楚,我癱軟在地,珠淚滾滾而下。
意識開始模糊,漫無邊際的痛苦將我牢牢籠罩,我無意識地琢磨著那三個字。
林黛玉,林黛玉。
她到底是誰?她也體會過我這種痛苦嗎?她也會人前堅強,人後氣到吐血嗎?
「淩黛川,你很像林黛玉。」
皇帝說這句話時,是在我二十二歲那年的盛京金春宴上。
那是我最好的年華。
我容貌出色,在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茶道插花上樣樣精通。
人人稱讚我蕙心紈質、仙姿蘭韻。
更兼有父母才子才女的名聲加持,我被捧到了不該有的高度。
京中高門大戶紛紛拋出橄欖枝,邀請我做他們家中千金小姐的禮儀老師。
盛情邀請我的人太多,因此我開辦了女學「眠雲閣」,教授插花、茶道、書畫等藝術,在京中廣受追捧。
隻有王公侯爵、世家重臣等權貴能參與的金春宴,我也在受邀名單之列。
皇帝命我走到禦前,我得以窺見天顏。
他很俊美,氣度弘雅清嘉,高坐明台上,端嚴若神祗。
緊接著,他說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話:「你像林黛玉。」
我身處的這個時代不存在林黛玉,也沒有任何話本或戲曲中出現過這個人物。
皇帝經常口出「誑語」,因他是九五至尊,沒人跟他計較。
宮裏人秘傳他自從三年前落水後,便好似換了個人,不再沉迷聲色,開始勤勉執政,勵精圖治,且有很多大膽超脫的設想。
比如廢除襲爵製,提高科舉錄取率,允許女子經商......
那日惜春宴暖風薰薰,拂動我耳畔翡翠璫。
皇帝墨黑的明眸靜靜望著我,聲音篤定。
「你就是活脫脫的林黛玉,朕很怕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萬望你健康平安。若是你願意,朕想嗬護你一生。」
我大驚。
難道皇上想召我入宮為妃?
他宮中已有數不清的妃嬪媵嬙,我進宮無疑是埋沒人生。
我雙手齊眉,恭敬作揖:「民女謝陛下憐惜。但民女已有婚約在身。」
那時的我以為自己已經覓得良人——郎峻廷。
皇上得知我的未婚夫是他後,笑道:「原來是郎家小將啊,他年少有為,的確是個人物,但配你卻還是遠遠不夠。」
我提心吊膽,怕他仗著君威,對郎峻廷不利。
在我心裏他已經形象可怖——對第一次見麵的女子說「朕想嗬護你」,能是什麼正人君子?
但沒想到他第二日便下旨提拔郎峻廷為從四品的京畿中郎將。
郎峻廷大喜過望,寫信告訴我,冬季他會在邊疆交接完軍務,春日立刻回到我身邊。
我滿心以為自己即將苦盡甘來,會和郎峻廷順利成婚。
然而,這是動蕩的開始。
人生自此開始走下坡路。
惜雪被毒打,我被退婚。
我們像暴風雨裏飄搖的浮萍。
不知過去了多久,我哭到昏厥,醒來時滿臉冰涼淚痕。
廂房外一片嘈雜,侍女玫重慌張地闖進來:「不好了小姐!煌月公主帶著人來拆了眠雲閣,將‘國之美玉’的牌匾也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