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炷香的時間,院子外又傳來人聲。
沈知念走進來,看到我跪在地上,連忙走過來扶起我,“這日頭如此之大,妹妹若是中暑了,怎可了得?”
膝蓋跪的有些酸痛,站起來時有些不穩,我順勢挽住了沈知念的胳膊。
她拍了拍我的手,勸說道:“溶妹妹出身將門世家,是林老將軍的獨女,性子暴烈了些,你莫要記恨。”
我垂眸:“妾身不敢。”
沈知念與我寒暄了一番,邀我到她的寢宮裏吃茶,侍女端著藥走進來:“娘娘,該吃藥了。”
我佯裝不知,問道:“姐姐身體不適?”
沈知念接過藥碗,皺著眉頭飲盡,咳嗽了兩聲,道:“我與你甚是投緣把你當妹妹,說給你聽也無妨,我身子虛,多年不孕,故而要每日吃藥調理身體。
說著,她歎了口氣。
我拿起藥碗聞了聞,“姐姐,我自幼習得一些醫理,在青墨樓時,經常為姐妹們醫治,若姐姐信我,我為你開一副助孕的方子可好。”
沈知念感激地看著我,握住我的手:“如此甚好,多謝妹妹。”
從錦繡殿出來,翠兒問我:“良娣,沈氏的不孕症連宮中的太醫都沒辦法,你如何——”
我笑笑:“她有意拉攏我,我隻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就算我真有治療不孕的方子,她也未必會用。”
翠兒似懂非懂地點頭。
燕嶺下朝回宮後聽到我受罰的消息,匆匆地趕到翠竹居,我正在房中沐浴,蹲在木桶裏,用雙手掩住胸:“殿下,您怎麼來了?”
“黛兒,本宮已幫你訓斥了溶兒。”他隔著屏風問我,“你膝蓋還疼嗎?本宮拿了最好的藥來。”
“多謝殿下,不......不疼了,隻是今日妾身身子不適,恐怕不能侍寢了。”我嬌弱地道。
“那讓本宮看你一眼,看一眼就走。”
“妾身的臉被烈日灼傷蛻皮,實在醜陋,殿下還是隔些日子再來吧。”我再次婉拒。
“既如此,那你好生休養,本宮改日再來看你。”燕嶺興致缺缺地走了。
翠兒進來為我更衣,道:“美人,你剛進東宮,正是太子愛意正濃時,拒絕侍寢,莫非是欲擒故縱,吊著殿下胃口?”
我把潮濕的頭發撥到身前,細細地梳順,“你隻猜對了一半,我初來乍到,不宜風頭太甚,省的林溶把我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那沈氏呢?”翠兒想了想,“白天我見她溫柔善良,看起來像是個不善妒的。”
我笑笑,望著銅鏡中的麵容:“人心叵測,入了東宮,就別把任何人當成善類,否則你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不過,沈姐姐一直對我頗為照顧,得空我親手做些吃食,你幫我送到錦繡園。”
翠兒點點頭,道:“說來也奇怪,林氏和沈氏這倆人一動一靜,竟能在東宮和諧相處?”
“你是淮王殿下身邊的心腹,你知道的,應該比我多吧?”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翠兒是從王府出來的丫頭,自幼養在淮王妃身邊,這丫頭心思活,還喜歡裝傻充愣。
若我要在東宮立足,還是要找個可信之人才行。
翠兒憨笑:“奴婢初來乍到,腦子又笨,做錯了不少事,日後全靠美人提點。”
太子一連多日到我宮中來,我撫琴、跳舞,將他迷得神魂顛倒,他一把將我拽到懷裏,讓我坐在他的腿上,勾起我的下巴:“美人兒,今日,你還要再趕孤走麼?”
我摟著他的脖子嗔笑:“妾身不敢。”
他抱著我急切地走向寢殿中,眼裏倒映出我的影子,嫵媚又陌生,一夜溫存,半晌貪歡,我躺在他身邊絞著頭發,聽到他睡夢間喊著另外一個人的名字:“雲兒。”
原來燕辰篤定他一定是會迎我入東宮,是這個緣由。
我隻不過是某個人的一道影子。
翻過身躺下,看著湖藍色的帷帳,竟然有些悵然,不知怎地,腦海裏浮現出在青墨樓時的記憶。
十四歲時,我為了十兩銀子,把自己賣進了青墨樓。
燕辰在十幾個女孩中選中了我。
他說,從見我第一麵時,就覺得我與眾不同,尤其是這雙狹長的鳳眼。
青墨樓的女子都要接客,唯有我不用,那時我年少無知,竟以為他待我與旁的女子不同。
為了博得他的寵愛,我苦練琴藝、舞蹈,他把青墨樓作為結交朝臣的工具,我便幫他推杯換盞,套取情報,達成他所有的心願。
他待我也極好,冬日寒冷,他總是將我的手捧在掌心焐熱。
我喜歡吃同福樓的水晶蝦餃,他便吩咐小廝一日一日地送來。
......
諸多小事,我都記在心裏,夜深人靜時反複回味,將此作為他愛我的證據。
我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把他當作生命中的光。
可到頭不過是黃粱一夢,夢醒時分,我才知道自己錯的多麼徹底。
那一日,他召我入王府議事,淮王妃撞見了我與他在書房親昵,當場甩了我一巴掌,罵我婊 子、賤人。
我跪在地上,嘴角滲出血絲,委屈地看著燕辰,期待他能為我出頭。
見我如此受辱的模樣,他應當是心疼的吧?
可燕辰隻是玩世不恭地笑笑,一把將王妃拉到懷裏,哄道:“她隻是青墨樓的一個雞女,連你身邊的丫鬟都比不上,你與她計較什麼?”
淮王妃譏諷地看著我,一腳將我踢倒在地:“聽到了嗎?小賤人,你給我去外麵跪著,沒有我的允許不準起來。”
她一口一個小賤人,燕辰始終默不作聲。
見我沒有動作,淮王妃走過來拽著我的頭發撞向牆壁:“你是不是以為王爺會為你求情?”
額頭一陣鈍痛,鮮血夾著眼淚順著我的眼角流下來。
那一刻我才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王妃,而我隻是任人踐踏的螻蟻。
我趴在地上瞥了一眼燕辰,他隻是不冷不熱 地與我對視一眼,然後轉過頭去。
可笑,王妃是他敬畏的妻子,那我是什麼呢?
我竟滿心地以為他愛我,恐怕在他心裏,我連個人都算不上吧。
我扶著牆壁站起來,走到院子裏,大雪紛飛,我在雪地裏跪了整整一夜。
緩緩閉上眼睛,都是舊事了,今日不知是何緣故竟然想了起來。
可笑,我這顆心,早已堅硬冷卻。
任誰,也捂不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