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傳承

最小的蘇誌強從小沒吃過苦，除了上大學，也沒離開過家。

蘇誌強是在北京上的理工大學，學的機械工程專業，畢業後分配到濟南工作，他進的是全省數一數二的大廠，當時很滿意。

進廠後，他又幹得技術活兒，還挺悠閑的。唯一不大自在的是和父親蘇城一個單位。沒想到，忽然就被調到了偏遠落後的沂蒙山區。

沂蒙山區，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還是個貧窮之極的地方，山多地少，是著名的革命老區，在抗戰年代聲名赫赫，但經濟發展和生活條件卻一直比較落後。

尤其是與濟南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濟南是省會城市，無論文化還是經濟，都在全中.國有著比較靠前的位置，交通也發達。

沂蒙山區多地還是“四塞之崮，舟車不通”，除了山崮就是石頭，還有羊腸小路，唯一的一條大路也是土路，交通條件很差。

蘇誌強在家是老小，受到全家人的照顧和疼愛，打小沒吃過苦的他，忽然離家幾百裏地，還不是他自己的所願，這心裏能不別扭嗎？

蘇誌強把自己歸於上山下鄉的一類人，其實不是真正的下鄉，不是在農村幹活，還是屬於工人中的幹部，條件已經很不錯了，他卻總是感覺不滿意，不開心。

其實，蘇誌強是在廠子建好後到來的，已經是1974年了，那些風餐露宿的最苦日子，他沒見過，也沒有經曆過。

蘇誌強來的時候，已經有宿舍了，雖然矮小和擁擠，也聊勝於無。宿舍裏剛安上電燈，他也是幸運，晚上還可以看點書，寫點東西。早來的那些人，還點過幾年蠟燭和煤油燈呢。

......

車間裏，工人們忙得熱火朝天的，噪音也挺大。蘇誌強站在一角看信：

誌強：一切都好吧？還在生我的氣啊？

長豐機械廠是爸爸工作和生活過多年的地方，非常有感情，這次他們需要技術人才，我推薦了你。一是你真有能力，二是也想讓你繼續幫我圓夢。

那個地方非常原生態，村民樸實，工人團結，空氣清新，是難得的一個世處桃源。你去的時候是冬天，可能更荒涼一些，春天鮮花盛開了，你就會喜歡那裏的，夏天，秋天，冬天，都各有各的美。

我和你再簡單介紹一下長豐機械廠，我們是1965年第一批去的人，吃住在荒山上，風吹雨淋，多虧了村民們給了各種幫助。

長豐機械廠是國家重要國防建設項目，實行半軍事化管理，經常拉個練，組織些軍訓等，保密程度和管理程度與一般工廠大有區別，有很多廠內的職工都不知道廠子是生產什麼的。

多數車間內是隻做某種配件，不整體安裝的工人，還真不知道最後做成的成品是什麼東西。

工廠建成後，安保工作一直做得非常好，保衛科裏都是轉業幹部、退伍軍人等，日常管理也很嚴格。

廠子在靠山的地方打了好幾個山洞，還嚴禁無關人員進入各車間，總之是一個很神秘的廠子。你有空多轉轉，就了解了。

自1965年開始，笊笠坪村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偏遠山村成為長豐機械廠的駐地村，得到各種優惠，比如最早吃上自來水、用上公共澡堂，能經常看上露天電影和大禮堂中的各類戲曲節目等。

廠子共占地66萬多平方米，幾乎是笊笠坪村中四分之三的土地。村民與工人們相鄰而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關係也很融洽。

你初來乍到，除了和工友們團結好，還要和村民搞好關係，他們樸實熱情，善良無私，是我見過的最難忘的鄉親們。

可惜我呆得時間短，沒能為他們做什麼事情，沒有真正改變他們的貧窮，這些事得由你們這些年輕人來做了。

原諒爸爸有點自私，為著自己的第二故鄉情結，把我完不成的夢想，傳承到你的肩上......

蘇誌強一邊把紙折起來，一邊自嘲：“這老頭，想啥呢？”

這時方主任走了過來：“小蘇，出來一下。”

“好。”蘇誌強跟著方主任走出了車間，到了外麵，一下子清靜了不少。

“小蘇，這兩天忙，也沒顧得上關心你，吃得習慣些了吧？”

“還行。”蘇誌強抱怨過食堂的飯菜不好吃。

“那就好，一切都是慢慢習慣的。像我，剛來時也不太喜歡吃煎餅，感覺硬得很，現在還離不開了，光吃饅頭，感覺有些吃不飽呢。”

蘇誌強笑了笑，沒有說話，他這胃還真吃不了煎餅，感覺有些粗澀。

“對了，那個女孩家沒有來找你麻煩吧？”方主任關切地看著蘇誌強。

蘇誌強笑了一下：“沒有，那家人，人窮誌不窮，我要多賠償幾塊錢，他們也不要。”

方主任欣慰地點頭：“很好很好，這裏的鄉親們都很實在，你呆時間長了，就知道。還有那個村裏的王主任，人好得很，咱們有啥事情找他，他都十分配合、幫忙。”

蘇誌強皺眉思索著：“是那個說話聲音很大的那個？”

“是啊，他是有這個特點。”方主任看著蘇誌強手裏的信：“是你蘇工程師的信？”

“嗯。”

“你爸爸啊，對咱們這裏有感情，每年都會來一次，看看老工友們，也看看鄉親們。他和王主任比較熟悉。”

“是嗎？”蘇誌強敷衍著，對父親的這些情懷情結的，非常不理解。他一到了這個窮山溝，總是想快點離開。沒有大馬路，沒有電影院，沒有公園，沒有大明湖，幾乎什麼都沒有。

看蘇誌強不在狀態，方主任也不多說了：“一切都得慢慢來，你也別急。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這次出了點小事故，倒是有機會與當地村民接觸了，能更多地了解他們，也是好事情。”

“也是，主任放心，我不會跟他們鬧矛盾的。”這話倒是蘇誌強這半天最由衷的一句。

方主任欣慰地拍了一下蘇誌強的肩膀，轉身走進了車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