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路

這麼多年，莫小雨從沒見過大伯這樣。

多剛硬的一個漢子，竟說出那麼軟的話來，簡直變了個人一樣。

“老張，你再考慮考慮，工資的事兒你不用擔心，咱們可以漲。什麼事兒，都好商量。”

莫山顧不上難為情了，大富春刀剪鋪門口，就一副求人的架勢擋再叫老張的人麵前。

這人，莫小雨認識。

張慶發，大富春刀剪鋪二十多年的老員工了。莫小雨還小的時候，沒少在張慶發的酒壺裏放瀉藥。

“老莫，這根本就不是工資的事兒，有些事兒走到頭了，咱就得放下，是不是？”

張慶發一臉的無奈，在大富春幹了這麼多年，要說沒感情那是假的。

可感情不能當飯吃，現實也不會給你喘.息的機會。

“你也知道，我兒子在廣圳這也闖了幾年了，眼看就要結婚生孩子了，我當爹的不能幹看著吧？”

莫山沒說話，直勾勾的盯著張慶發，那眼神，看得讓人心疼。

“實話跟你說吧，倉巷街的房子我已經賣了，那錢正好夠兒子在廣圳買套房子的。我跟你弟媳，也打算去廣圳投奔兒子去了，以後，咱見麵的機會應該不多了。”

莫山怵在那，看上去真像一座山一樣。可，精氣頭早已經憋了，搖搖欲墜的樣子。

“老張，你聽哥哥說完，聽完了你還要走，哥不攔著你。行不？”

老張無奈了，直接坐在了門口的石階上。

“你說。我聽著就是。”

好在這條街本來人就不多，大富春刀剪鋪也早已荒涼的不像樣子，所以兩個大男人蹲在石階上說話的場麵，就顯得沒那麼尷尬了。

莫山的話說的上一針見血。

錢打過去了，房子也買了，當爹的能做的都做了，就真不值錢了。

何況，張慶發現在最要緊的事兒就是讓兒子結婚，這新房還沒變婚房呢，老兩口先住進去，別的不說，兒媳婦就未必同意。

真同意，也尷尬，現在的年輕人哪還有跟父母一塊住的？

話說回來，張慶發在文集生活了大半輩子了，換個地方生活跟換條命一樣。

張慶發聽了，也蹙眉。

可現實是現實，想法是想法，他兩口現如今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這文集也就隻能當故鄉看。

至於兒媳，張慶發也想了，先試試，能一起過最好，過不到一起，他跟媳婦租房子住，做個小生意也不至於餓死在廣圳。

“老莫，你說完了吧？我能走了麼？”

聽完莫山的話，張慶發還是要走。

莫山這下沒轍了。

一開始，大富春刀剪鋪在文集有二十幾個分店，遍地都是。後來，一半關了門。再到前幾年的時候，整個文集就剩下了三家鋪子。

迎春路這家門店是大富春的總店，對大富春來說意義完全不同。

哪怕是連年虧損，莫山都沒想過關掉這家鋪子。

原因其實很簡單，這家鋪子就是大富春的魂，關了，大富春的魂就真的散了。

二十多年來，張慶發一直在這家鋪子掌事兒，業務、主顧、甚至連產品都一直是張慶發操弄。這麼多年過去，歲月早已經把張慶發釘在了大富春的牌匾上。

別看生意不怎麼好，可附近的老主顧們每天經過大富春都免不了要打聲招呼問聲好，年齡大點的有時還要帶著自己的好茶找張慶發喝一壺。

這門店磚瓦都是涼的，那塊牌麵二十年沒摘過，是份兒安心。

張慶發在，這主顧們心裏才踏實，鋪子的生意才能續上。

莫山這一口氣，頂著，也不能上大富春的魂散了！

張慶發決然要走，狠心撇開。

莫山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這一跪，驚的遠處的莫小雨半天沒說出話來。

老人的那些情懷，她不懂，這會也能體會一二了。可，這樣的一幕，莫小雨從沒見過。

他不敢相信，莫家那麼強硬的男人們，會真的下跪。

“老莫，你這是幹什麼？哎呀！我......”

沒想，張慶發一時間竟哭了。

心裏那萬般委屈也真是找到了決堤的口子，現實容不得他委屈，可到老到老要做離鄉人，他哪裏舍得。

莫小雨啥也顧不得了，跑過去拉起大伯。

莫山愣住了，扭著頭不讓莫小雨看見，哪裏行得通啊。

“慶發叔，有什麼事兒咱屋裏說，行麼？”莫小雨有些強硬的說。

張慶發也愣了，打量了好久，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喜悅的神色。

“小雨？”

隻說了兩個字，那絲喜悅就淡了下去。

相逢不是時候，就隻剩下了尷尬。

張慶發還是進了屋，他決意要走，但事兒得有個了兒。

跟張慶發聊了一會，莫小雨大體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大伯莫山就一直坐在旁邊的木椅上，低著頭不說話，連看莫小雨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

大富春的魂兒能不能保住他不知道，可今兒這一跪，他自己的魂兒算是先折了。

“慶發叔，按說您跟嬸兒去廣圳找兒子團聚我們真不該說什麼。我跟大伯的意思其實差不多，您要真想去廣圳，也該問問您兒子那邊有沒有準備。”

知道這話說了肯定會傷人，但眼下這情景，莫小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慶發叔的兒子她多多少少還是了解一點的。

說到這個問題，張慶發的表情也顯得不自然起來，似乎心裏藏著很多事兒一樣。

拿出手機，張慶發想給兒子打個電話，猶豫了一會還是換成了微信。

“強子，你媽說想去廣圳投奔你。”

還想多說點，實在不知道該發哪句，幹脆就隻發了這一句。

用了不到十分鐘，張慶發的心就徹底涼了。

屏幕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可一直過了十分鐘，兒子強子才回了三句話。

“啊？你們怎麼突然要來？”

“來了住哪啊？”

“這邊租個小單間都得好幾千塊錢，再說，你們來了能幹啥啊？”

三句話，每句話都像刀子一樣紮在張慶發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張慶發妥協了，他不準備去廣圳了，可大富春他也沒法呆了。

其實，張慶發想離開大富春，兒子這邊也隻是個借口，這麼多年下來，他的工資一直都是大富春最多的。

以前情況好還沒什麼，現在大富春病病殃殃好幾年，他現在的工資甚至比莫山還高。

人像個累贅一樣憋在大富春，這是張慶發最無法接受的。

一直沒說話的莫山終於開口了：“老張，留下吧。房子賣了你也別擔心，去廠裏。晚上就讓你嫂子收拾兩個房間出來，你們別嫌棄就行。”

張慶發還是搖頭，臉上一點精氣神都沒了。

頹的像個瀕死的老頭一樣。

莫小雨知道張慶發想的是什麼，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張口說道：“慶發叔，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放心，大富春不會一直這樣。我跟大伯商量了，準備做直播帶貨。現在這種時代，線上經濟才是主流，說不定一到線上，大富春就徹底活過來了呢。”

莫小雨沒敢把話說的太滿：“我覺的值得嘗試嘗試。”

張慶發和莫山幾乎是一種表情，不可思議的看向莫小雨。

雖然他們不了解什麼直播帶貨、線上經濟這一套，甚至第此也沒報什麼希望。

可人在無路可走的時候，眼前突然有了條路。那種埋在心底的希望突然破土的感覺，是常人很難能感觸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