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油皮紙袋

憑著記憶裏的地址，莫小雨打車去了迎春街富華小區，一下車丟給司機五十塊錢就氣衝衝的往小區裏走。

富華小區別看有點老，但地理位置好的不行，大伯莫山的房子在12號樓3單元701，足足有一百五十多平。

一線文集，一百五十平的房子，普通人奮鬥三輩子都未必買得起。

敲門，沒人回應，換成了砸。

哐哐哐的聲音回蕩在樓道裏，讓人腎上腺素飆升。

門開，莫小雨直喊：“大伯，您......”

一抬頭，不是莫山，生麵孔，從來沒見過。

“你找誰啊？這門不是你家的，砸壞了不用賠錢是吧？”

一個男的，惡狠狠的瞪著莫小雨，她那股氣瞬間癟了下去。

“這不是莫山的家？莫山在麼？”莫小雨心虛了，透過門縫往裏看，一家人正看電視呢，沒一個是他認識的。

“莫山......哦，你說的是前房主吧？這兒現在不是莫山的房子了，幾年前就賣給我們了，你找錯地兒了。”

莫小雨有點懵。

問那人知不知道莫山現在住哪，那人笑了，問莫小雨跟莫山什麼關係。

莫小雨一說是莫山的親侄女，那人的眼神就複雜了，看莫小雨像看怪物一樣。

“你親大伯的家不知道？”

沒等莫小雨再說什麼，人直接關了門。

砰的一聲，氣浪衝的頭發飄起來。

莫小雨一臉無奈，他們這一家人的關係，還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了的。

怒氣消了不少，疑惑倒是灌滿了。富華小區的房子，賣了？這可不是一個老文集人能做出來的事兒。等著拆遷不好？文集的房價可從來沒跌過。

猶豫了很久，莫小雨還是沒回去，直奔大富春廠房，知道廟門還怕找不到和尚？

半個小時之後，莫小雨到了廠房門口，下車，愣了很久。

廠房是莫小雨爺爺輩兒建的，占地不小。莫小雨小的時候經常在廠子裏玩，所以對廠房的印象很深，雖然知道大富春效益不好，但也沒想到會落魄成這樣。

荒蕪感比印象中強烈的多，要知道，那已經是快二十年前的事兒了。

門崗沒刁難莫小雨，以前的進廠登記現在也沒了，處處都顯出凋敝氣息。

辦公樓還在，莫小雨憑著記憶摸到三樓辦公室，莫山不在。

倒是旁邊的雜物間讓人收拾了出來，擺上了床，還分出了爐灶間，再往裏一瞧，那身影莫小雨熟悉，是大娘陳麗娟。

“哎喲，小雨，你來了？！快快塊，快進來，站在門口幹什麼？”

陳麗娟熱情，把莫小雨拉進屋，按在床沿上就開始翻箱倒櫃。

“大白兔，你小時候最愛吃的，來，吃糖。”

陳麗娟的熱情，讓莫小雨有些尷尬。

這麼多年來，她偶爾也會去看望大伯，但大多都是在鋪子裏，不知道大伯賣了房子，也不知道工廠落魄成這樣。

看架勢，大伯大娘已經住進了工廠。

心頭莫名的酸了一下。

兩人聊了很久，陳麗娟一個勁兒的給莫小雨塞糖，神情動作都跟莫小雨小時候一樣。

“大伯呢，沒見他人。”莫小雨問。

陳麗娟緊了一下，苦笑：“在車間呢，現在工人少，訂單也不多，你大伯那人較真，每道工序都得親自盯著。”

“還是原來的車間？”

“恩......小了點，隔出去小半間給門衛老張當宿舍了。”

“您忙著，我去看看大伯。”

莫小雨起身，陳麗娟就顯得局促了很多，知道攔不住，苦笑著說：“行，我去買點菜，中午留這兒吃飯。說什麼也不能走了。”

“行。”

車間門口，莫小雨愣神看了很久。

大富春剪刀的生產工藝很複雜，爐上工序就涉及選料、扁鐵截鋼、打泡、貼鋼、開坯、 熟火、鍛打複合、鍛打成形、砍槽、撚股、切邊整形、平活十三道工序，爐下也有開刃、粗銼、細銼、戧槽、鉚眼粗磨午刃、打眼、抹“藥”、蘸火、細磨午刃、圈剪股、打印記、盤活十二道工序。

一把大富春剪刀，熱鍛冷鍛加起來二十五道工序，不可謂不複雜。

從前，大富春名聲響，不愁銷量，車間就沒閑過，烏壓壓全是人，莫小雨小時候偷溜進去，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總被人擠出來。

現在，車間裏總工不到十口爐，爐上爐下也不是從前的比例，一個人就把爐上爐下的活兒全幹了。

以前忙的時候，為了避免蘸火工序擠占爐上工時，會單獨設一個紅爐集中蘸火，爐上爐下加起來五六個人。

現在，整個車間爐少了，人也少了，氛圍更是跟從前沒法比。

落寞的不像樣子。

大伯莫山這會正穿著工裝開坯，火紅的鐵塊反複鍛打，也沒有液壓機所有工序都是手工。

莫小雨就那麼站在車間門口，盯著看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大娘陳麗娟做好了飯菜喊他們吃飯，兩人才恍然意識到對方的存在。

莫山不知道莫敘動了傷口，以為莫小雨就是來看他，很直爽的：“走，吃飯。中午陪大伯喝兩杯。”

陳麗娟做了魚買了肘子炒雞，大半份給了工人，剩下的端進屋裏。

這麼久沒見，要說的話很多，可莫山夫婦都是不善言辭的，一個勁兒給莫小雨夾菜。

等莫山喝了兩杯酒，話匣子才終於打開。

莫小雨這才知道，從分家之後，大富春的經營情況就已經開始直線下滑，銷量一年不如一年，有時候還會虧錢。不過，莫山脾氣倔，從沒想過關門賣廠，這麼多年一直堅持著，硬撐著。

陳麗娟的娘家人給了不少支持，這些年借給他們一百多萬。

債務越積越多，工廠情況卻遲遲不見好轉，大富春就這麼一直硬撐著。

能硬撐十幾年，這份堅持有多苦，莫小雨無法感同身受，但真的是肅然起敬。

老手藝人的倔，現代人很難理解的了。

但問題也越來越多，經濟效益不好，工廠隻能裁員保持基本生產。但十幾年過去，大富春剪刀的技術骨幹很多都年邁退休，幾個年輕力壯的也早早另尋他路。莫山也無奈，老字號的牌子，始終不是他一個人能支撐起來。

倒也不是沒有好消息，大富春剪刀質量過硬，這麼多年過去，還有一批老主顧，現在的訂單勉勉強強能維持工廠的日常開銷。

一股無力感縈繞心頭，莫小雨一扭頭，看到床頭櫃上一個油皮紙袋。

就覺得眼熟。

那天她淋雨回家，倪愛華手裏好像也拿著這樣一個油皮紙袋。

之前鼓鼓囊囊，現在已經徹底癟了下去。

本來莫小雨還覺得沒什麼，隻是大娘看到她眼神之後，起身把紙袋收進櫃子裏。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