朧月郡主半躺在特製的軟椅上,大熱天的,她也不怕熱,捂得嚴嚴實實。
可頭臉卻是捂不住的。
就見她額頭上麵纏著一條白色紗布。
有的地方已經被血水滲透了,再配上她那張鼻青臉腫的臉,哪怕進宮前特意打理過,此時看起來,模樣也甚是淒慘。
“朧月?怎麼回事?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太後神色大驚,推開宮女的攙扶,徑直上前去,想握住朧月郡主的手,結果才剛碰上去,朧月郡主便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太後一哆嗦,垂眸一看,這才發現,朧月郡主的兩隻手上麵也都纏著紗布。
右手拇指還被兩片木片夾著,一看就是骨折過。
半個時辰前還好好的一個人,半個時辰後再進宮,就變成了這般淒慘模樣,太後的麵色瞬間烏雲翻滾,怒道:
“好一個沈國公,他竟敢如此欺負哀家的侄女!”
侄女是去國公府送吉日的,轉頭再回來就變成了這般淒慘模樣,不用問也知道,肯定是國公府的人對侄女動手了!
太後震怒:“來人,傳哀家懿旨......”
“姑母!”朧月郡主急忙阻攔,哭道,“姑母,這事跟沈國公沒關係,都是沈婉柔那小賤人幹的好事!”
“沈婉柔?國公府那個庶女?”
一個小小的庶女,竟有這等膽子?
太後狐疑:“朧月,這到底怎麼回事?”
朧月郡主哭哭啼啼,將事情的始末說與太後姑母聽。
原來,朧月郡主揣著太後給的膠囊妙計去國公府送吉日。
正如太後所預料的那樣,一聽說要姐妹二人同日出嫁,沈雪見的確“遲疑”了。
然而沈婉柔卻撲通跪下,開口就謝郡主娘娘成全,又跑到沈雪見的跟前,涕淚俱下,說她就知道姐姐最是寬厚善良,否則她就隻有死路一條之類的話。
一副沈雪見要是敢從中作梗,就是刻薄惡毒,不給她活路,故意逼死她。
試問,哪個姑娘家願意背上這樣惡毒的名聲?
結果就是:本來都已經有所“動搖”的沈雪見,硬是被沈婉柔堵住了嘴。
楊氏更是大怒,直言自己立馬就為沈婉柔準備嫁妝,請郡主娘娘放寬心之類的話。
朧月郡主如何能放寬心?
她的心被沈婉柔堵成了遍地都是淤泥的老河堤!
然而,吉日是她親自送過來的,話也是她親口說下的,她還能收回不成?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朧月郡主一口銀牙險些咬成碎渣。
她頭暈目眩地出了國公府。
結果馬車才前行沒多遠,拉車的馬匹不知怎的發起瘋來,瘋狂奔跑的過程中,車廂又撞到了牆壁上,當場散架。
朧月郡主滾出車廂,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後,就變成了眼下這般淒慘模樣。
“都是那小賤人害的,那小賤人就是個掃把星!”
害完她兒子,又來禍害她!
朧月郡主咬牙切齒,恨不能將沈婉柔活活撕成碎片。
方才在國公府,要不是沈婉柔小賤人先入為主,舞弄口舌之劍相逼,雪見那孩子已經是她的兒媳婦了!
太後聽說自己的妙計毀在一個庶女手裏,也怒不可遏,砸了一個琳琅花瓶,冷笑道:
“好哇,既然她這麼想嫁給川兒,那就讓她嫁進來好了。”
至於嫁進來後,等待她的是風光富貴,還是阿鼻地獄,那就難說了。
深宮後宅,最不缺的,就是枉死鬼。
朧月郡主也明白這個道理。
隻是......
她擔憂道:“可是姑母,這樣的話,雪見就要嫁給謝遇那個傻子了啊。”
太後斜了她一眼:“你不也說了嗎,那是個傻子,能活多久?”
“等那傻子一死,國公府嫡女還能為他守一輩子寡不成?”
“女兒二嫁,身價掉落,你還擔心沈國公不全力補償川兒這個後來的女婿?”
一言點醒夢中人,朧月郡主再次振奮起來。
太後提點她:“不過,你給哀家記住了,此事不可操之過急,等過個三五月,你再對那傻子出手。”
“眼下你要做的,是想想該怎樣善待你那即將過門的好兒媳。”
“多謝姑母提點。姑母放心,侄女一定會好好善待我那好兒媳的。”
朧月郡主咬牙,眼中迸射出惡毒的寒芒。
另一邊,國公府,楊氏像頭發飆的母老虎,呼哧呼哧喘粗氣。
沈雪見乖巧地幫她撫胸拍背。
“母親,您別生氣,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我怎麼能不生氣?那小賤人算什麼東西?她也配和你同一天出嫁?她還拿話逼你......雪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啊?你方才為何要暗示我答應朧月郡主?”
要不是女兒給她暗示,她說什麼也不會同意嫡女和庶女同一天出嫁這種荒唐要求。
楊氏拉著女兒要原因,沈雪見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她:“母親,您覺得,朧月郡主方才,當真是誠心登門送吉日的嗎?”
“這......”
楊氏擰眉,她將方才的情形細細回想了一遍,又思索片刻,搖頭道:“剛才朧月郡主一直看你......莫非她是衝著你來的??”
沈雪見點頭,確認了楊氏的猜測。
“朧月郡主應該是覺得,我其實是心悅她兒子的,讓她兒子娶沈婉柔,是因為我在和她兒子賭氣,於是她索性就以毒攻毒。”
“如此以來,我必定會心慌意亂,必不敢再和她兒子賭氣,那她送來的吉日也就無用了,所以她才會這般痛快的登門送吉日。”
主打的就是一個沈雪見稀罕她兒子,不敢當真讓她兒子娶別的女人。
否則的話,就憑沈婉柔一個庶女,出身又是那樣的不堪,即便她和謝臨川有了夫妻之實,也別想順順利利的嫁過去。
更不要說風光大嫁了,頂多一台小轎從偏門抬進去。
楊氏恍然大悟,呸道:“她那兒子,陰毒陰毒的,還無恥不要臉的很,也就她自己看著稀罕,誰嫁誰瞎眼。”
沈雪見垂眸,心說你女兒曾經就是那個瞎眼的人。
......何其有幸,老天爺給了她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這一世,她一定要做個眼明心亮的人。
沈雪見斂去心頭思緒,繼續向她娘解釋原因。
“朧月郡主過來時,身上籠罩著一股香味,那是太後宮裏麵才有的香味。”
“所以女兒分析,朧月郡主得到消息後,應該是去太後那裏求助,她拿到太後給的這條錦囊妙計後,立馬就胸有成竹地跑過來送吉日。”
沈婉柔一心想要嫁給謝臨川,又怎會放過這樣一個送上門來的好機會?
於是她索性將計就計,當朧月郡主送上吉日時,她故意露出慌亂之色,然後她再在沈婉柔的口舌之劍逼迫下,做出不得不妥協的認命狀。
如此以來,沈婉柔得罪的,不單單是朧月郡主一人,還有宮裏麵的太後娘娘。
得罪了那位,沈婉柔能有好果子吃才怪。
再一個就是,謝臨川想娶的人是她,結果最後娶回家去的卻是沈婉柔,還是迫不得已之下被逼著娶回去的。
如今她和沈婉柔同一天出嫁,屆時謝臨川會作何感想?
以謝臨川那睚眥必報的陰暗性子,會放過沈婉柔嗎?
上一世,沈婉柔送給了她一場特殊的婚禮。
這一世,她如數奉還。
最後一個原因,沈雪見並沒有說給楊氏聽,不過她前麵那一番解釋,就足夠楊氏笑得見牙不見眼了。
楊氏拉著女兒的手,欣慰地說道:“雪見啊,娘的好閨女,你長大了,懂事了,能自保了......娘太開心了。”
沈雪見抿唇,心想,自己這一番成長,是三條人命的代價。
她的命。
衡兒的命。
還有謝遇的命。
血一般的記憶探出頭,即便沈雪見再怎麼克製,還是不由得紅了眼眸。
楊氏見她突然雙眼含淚,心頭一沉,以為她想到了下個月的婚事。
女兒一直都不喜歡謝遇,嫌棄那孩子腦子不好使,她是知道的。
如今突然流淚,一定是不願意嫁過去。
思及此,楊氏急忙為謝遇說好話。
“雪見啊,娘給你講,謝遇那孩子雖然現在看著有點癡傻,可他不是天生癡傻啊,他小時候可聰明了,連皇上和劉大學士都誇他是天縱奇才呢。”
“他這癡傻的毛病,以後肯定能治好的。”
“就算治不好也沒關係,他又不是傻到不能自理,也就是不喜多言,衣服一年四季隻穿一個顏色,每頓飯必吃四塊肉,少一塊都不行,多一塊也不行,還有就是喜歡吃核桃,捏核桃,砸核桃......”
“可是仔細想想,他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大毛病啊,頂多也就是性子古怪呆板了些。”
“最主要的是,謝遇他知道護著你啊,上次我們去淩王府赴宴那次,你還記得吧,你不吃東西,他就把自己碗裏麵的肉夾給你,我可是聽說了,他碗裏麵的肉,連他爹都吃不著呢。”
女子嫁人,最大的幸運是什麼?
就是嫁給一個對自己知冷知熱,疼自己護自己的人。
傻子怎麼啦?傻子知道心疼她閨女啊。
再說了,謝遇又不是真傻,那孩子就是性子古怪呆板了些而已!
楊氏絮絮叨叨,將謝遇拎出來好一通誇,都快把謝遇誇成天上僅有,地上絕無的稀世珍寶了。
沈雪見忍俊不禁,噗呲笑了,笑完以後又想,她娘說得對,謝遇確實一直都在護著她,她要什麼,他都給。
最後更是將性命都給她了。
上一世,謝遇夜闖太子府,太子府中的那些人,根本就困不住他。
她當時飄在半空中,看得清清楚楚,謝遇是在看見她和衡兒的屍體後,才放棄反抗,束手就擒的。
因為絕望到了極致。
所以才會毫不留戀的赴死。
這樣的謝遇,值得她嫁。
更值得她用一生一世去愛。
母女二人正說話間,春竹抬步進來,先跟楊氏見過禮後,這才轉眸望向沈雪見。
“姑娘,您猜得沒錯,朧月郡主從我們這裏出去後,果然直奔皇宮去了,不過她是被抬進宮去的。”
“抬進去的?怎麼回事?”
沈雪見詫異。
楊氏也好奇地豎起耳朵。
春竹便將朧月郡主乘坐的馬車受驚一事,一五一十說給二人聽。
“馬匹不會無緣無故發狂,所以奴婢就留了個心眼,悄悄查看了那匹馬,發現馬屁股上麵有一個小血洞,像是被什麼東西砸的。”
“於是奴婢又返回馬匹最初受驚的地段,在那裏,奴婢找到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