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行走在候府的廊道上，眼前一切皆如同記憶中的模樣。

然而林慕卿心中卻生出了一陣物是人非的淒涼感。

祖母還是那副模樣，她過世的那天正是林慕卿嫁入平南侯府後的第三天，她一早就提醒過林慕卿和父親，平南侯世子不是良配，嫁過去隻怕是禍非福。

然而那個時候，林慕卿心心念念的隻有世子趙遠楠，祖母的話一點也沒有往心裏去。

現在回想起來，偌大個永昌侯府，怕隻有老太太這麼一個明白人。

林慕卿正回憶著，便跟在林遠身後轉進了老太太的屋子裏。

老太太受不得涼，屋裏燃著炭盆，暖烘烘的。

隻見其滿頭銀發，暗紅色織金襖子，老神在在地靠在暖榻上，周圍七八名丫鬟仆役伺候著。

一名丫鬟俯身在祖母身邊耳語，目光卻是落在林慕卿的身上。

林慕卿見到祖母半闔眼眸，安詳地點頭。

看到祖母，林慕卿百般情緒忽然湧上心頭，差點繃不住表情，隻好緊咬下唇，垂下眸子，藏起眼中的神色。

林遠快步到得床前，撩起衣袍下擺，跪了下去，說道：“母親，不肖孩兒今日迎回我林家骨血，多年的心願以了，特來向母親稟報。”

“嗯，好好好。”祖母坐直了身子，向前方摸索著伸出手，“起來吧。”

老太太眼神不好，腿腳也不方便，林遠跪行兩步，握住老太太的手。

“母親且安坐，孩兒在這裏。”

老太太臉上掛著笑容：“侯府嫡長女流落在外多年，今日尋回，是一件大大的喜事，想必大娘子泉下有知，心中也是無憾了。”

“母親所言極是，大娘子僅有這麼一個女兒，走失之後，這些年孩兒心中有愧，如今也是能告慰她的在天之靈了。”

“說了，這麼多，卿兒在哪？過來讓祖母好好看看你。”

聽得母親這麼說，林遠趕緊站起身，攙扶住老太太的手臂，連呼“母親當心”、“不要激動”之類的話。

接著，一雙粗糙卻有力的小手從另一側攙扶住了老太太的手臂。

林慕卿抑製著情緒，說道：“祖母，卿兒在這。”

老太太臉轉向林慕卿的方向，渾濁的瞳孔裏放出異樣光彩，一雙手顫巍巍順著林慕卿的頭頂向下摸索，滑過耳朵，腮幫，下巴，然後是臉頰。

“像，像永昌侯，也像大娘子！是我們林家的血脈沒錯。”

聽得老太太這麼說，一眾丫鬟仆役也都落下了激動的淚水。

林慕卿規規矩矩跪下，肅然道：“祖母，卿兒不孝，害得祖母和爹爹傷心這麼多年，卿兒給你們磕頭！”

言語間，林慕卿重重地磕下去，咚咚作響。

“呀！你這孩子！侯爺還不快快扶她起來......”

見得孩子懂事，老太太愈發地喜歡林慕卿了，她攔住林慕卿，然後握住她的手。

入手處是粗糲的質感，老太太一下變了臉色：“孩子，你這手上......”

“不礙事的，祖母。”林慕卿爽朗一笑，“在鄉下做農活，手上有些繭子，倒是衝撞祖母了。”

老太太一把抓住林慕卿想要抽回去的手腕，心疼道：“說的什麼話？傻丫頭，祖母會因為這個嫌棄你？倒是讓你受了這麼多年委屈，祖母心中過意不去啊。”

說著老太太渾濁的眼中又閃起了熒光。

見得祖母要落淚，林慕卿左右看看，然後一把從趙春手中搶過一塊帕子，替老太太擦著眼角。

趙春：“......”

死丫頭，你真是一點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而且力氣這麼大，指甲差點被你扯斷了，存心的是不是？

這邊老太太擦著淚花，突然問道：“卿兒啊，聽說方才剛下馬車就和......三姑娘起了衝突，有沒有這回事？”

林慕卿想也沒想，直接答道：“嗯，是我考慮不周，剛來我都不懂規矩，可能惹得三小姐不高興了，俺們鄉下沒那麼多規矩，我會慢慢學的，等見到三小姐時孫兒再向她賠罪。”

“真是個實誠孩子。”祖母眼角的笑容越發旺盛了，“叫什麼三小姐，你是做姐姐的，應該叫她妹妹。”

祖母的話音剛落，便聽得林柔兒的聲音從屏風後麵傳出來。

“我才沒有她這種姐姐呢！”

接著，林柔兒叉著腰跳將出來，活像是一隻氣鼓鼓的老母雞。

她跺著腳：“祖母！你說要替我教訓她的！”

林柔兒這話一出來，長輩們臉色都不太好看，這是能對老太太說的話？

林慕卿倒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老太太能問這個問題，顯然就是林柔兒提前跑到她跟前告狀的結果。

老太太淡淡地道：“我幾時答應過你要教訓卿兒？老身方才說的是，容我先見你姐姐一麵。姐姐剛回家，你就到我這裏告了她一狀，合適嗎？”

趙春察言觀色，見得老太太慢慢變冷的神情，趕忙訓斥林柔兒道：“柔兒，不要沒大沒小的！趕緊給祖母賠罪！”

接著她又轉向老太太：“母親，卿兒在鄉下待了十多年，不懂禮數也是有的，柔兒自小知書達理，難免會看不慣，都是正常、正常......”

“哼！”祖母冷哼一聲，“規矩不會可以慢慢學，才德沒有可以從頭教，隻要人心不壞，一切都還不晚。老太婆眼睛不好，心卻是不瞎，人看過了，是個耿直、懂事的好孩子。”

“你們說她鄉下來的粗鄙丫頭，可就是這樣一個鄉下丫頭，念著我是個長輩，尊我敬我；而有些人，當我是祖母要求這要求那，真真是高門大戶的千金呐！”

話說到這份上，林遠趕緊出來打圓場。

“好了、好了，教是一定要教的，卿兒既然回來了，一應例份、待遇按照柔兒的標準給她布置，明日就安排先生，給卿兒補補落下的功課。”

林遠拍板，老太太坐鎮，趙春和林柔兒也不敢再掀什麼浪，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眾人一一退出老太太的房間。

回去的路上，林柔兒捏緊了拳頭，嫉妒的火苗在她胸中燃燒。

她剛來就和我的待遇一樣，憑什麼！？

“鄉野村姑，不配進我們林家！”林柔兒低聲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