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辭。”
蘇傾牽著紅唇,連離去的禮節都周到萬分。
沒人看見,在她轉頭向外的刹那,那雙瀲灩清澈的眸子裏有淚光閃過。
涼風襲來,蘇傾打了個寒戰。
胃裏灼燒感加劇,她幹嘔一陣,眼眶酸脹。
身後的奢華糜麗還在繼續,身前卻隻有漆黑的夜。
她該認清了。
也該放手。
身上忽然傳來包裹的暖意,蘇傾還未反應過來。
耳側傳來“嘖”的一聲。
像是不滿,又像是訝異。
蘇傾站穩腳跟,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竟是兒時陪伴她十幾年的鄰居哥哥。
不同於顧凜南的淡漠冷峻、生疏拒人,他生著一雙狐狸眼,眼角掛著不濃的笑,唇鼻的線條沒那麼有攻擊性,左耳帶著兩顆銀色耳釘,耳垂下後方紋著個圖案。
像是月亮。
蘇傾不太能確定。
“你這幾年沒看過帥哥啊?這就看呆了?”
池嘯隨意的靠在欄杆邊上,一隻腿屈起,手裏把玩著打火機。
自家破人亡後,蘇傾數年沒見過他了。
那個從小逗她卻又護著她,如親生哥哥一樣的池嘯。
久別重逢,總是異常感懷。
“你......”
帶著顫音的話到了嘴邊,蘇傾一時不知怎麼開口。
想問他為什麼突然消失,為什麼不聯係自己。
池嘯好笑的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
“你什麼你,見了麵連哥哥都不會叫了?”
池嘯動作嫻熟的仿佛他們從未分開過。
蘇傾低頭輕輕一笑,酸澀順著胸口漫上來,她笑得眼眶裏控不住的含了淚,如細碎粼粼的波紋。
她忍了忍。
眼淚還是啪嗒而下,晶瑩剔透。
卻燙的池嘯心裏發疼。
“別哭啊。”
池嘯吊兒郎當的音調不自覺柔緩下來,伸手替她擦拭。
真是個小姑娘,還跟以前一樣愛哭鼻子。
蘇傾微微躲閃。
出來透氣的顧凜南碰巧看見。
隔著榆樹,蘇傾的半邊身子似乎都在那個池家獨子懷裏。
怪不得說結束那天,她沒半分糾纏。
周叔收拾的物件也幾乎沒帶走。
原來是早就找好了下家。
一種無可名狀的情緒席卷空蕩的心臟。
顧凜南向來淡漠生離的臉上隱出怒意來,眼眸黑沉魄人。
“我當蘇小姐是離席了,原來是出來幽會,看來顧家是虧待蘇小姐了。”
顧凜南沉魄的嗓音如劃破夜空的驚雷,突兀卻又霸道。
蘇傾聞聲抬頭。
沒有半分退卻。
耳鬢廝磨多年,她一眼看出他現下不快。
黑眸中閃爍的銳利鋒芒更是對向自己,不偏不倚。
可那又如何。
“喲,顧總不陪著心上人,還有空出來管別人的閑事呢?”
池嘯將打火機盤到另隻手,笑得神鬼莫辨。
夜裏鬆散的風仿佛都被聚集在此處,摩擦著能生出火苗來。
蘇傾被顧凜南圈養的這幾年,幾乎是兩耳不聞窗外事,更別提顧凜南的私事。
但她想不明白的是。
池嘯怎麼跟他結了梁子。
顧凜南的臉色一沉再沉,像黑洞的死水陷入沼澤,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蘇傾鮮少看到他如此隱怒。
即便是剛才她那麼駁斥江老太太,也不見他如此。
但如今這幅展現,無疑讓她感覺虛偽。
“池少莫不是忘了,蘇小姐曾是我的所有物。”顧凜南麵目冷峻,“她往後何去何從,我總要替她看顧看顧。”
陰鷙的眸光帶著諷刺。
池嘯仿佛瞧見三年前那極為狼狽的場景,也是如此,霸道比這更甚。
氣氛凝滯。
蘇傾被“所有物”三個字刺激的不輕。
宣誓主權,卻又將她擺置在這種令人恥笑的地位。
蘇傾張口才發現喉間流竄著薄怒:“顧總日理萬機,現在又有佳人在側,再管我的事不合適吧?”
她不曾這麼挑懟過顧凜南。
這是第一次。
但這是他該的。
顧凜南漆黑的瞳眸壓得人心口發緊,麵部緊繃著像是隨時要發怒的獅子,最終卻也隻是咬酌著字句吐出——
“蘇小姐當真是叫人刮目相看,裙擺隨意一撩,便惹人前仆後繼。”
蘇傾眼裏閃過一絲驚詫,眼底怒意浮起又被壓下。
替身在他眼裏就這麼沒有尊嚴?
可笑在此之前,她竟以為他至少明白她是怎樣的人。
蘇傾盯著那雙能溺斃人的眼睛,語調不緊不緩:“顧總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如果記得沒錯,我跟顧總早已兩清,你尋你的佳人,我找我的舊友有何不可?”
“顧總別太雙標。”
蘇傾心底惱怒,平聲問池嘯:“走嗎?順我一程?”
她後悔過於自信進了牢籠,縛了枷鎖。
池嘯挑眉勾眼,笑得眉目生花,“自然,小月亮想去哪兒我都順。”
他收了打火機揣兜裏,紳士的給蘇傾搭了把手。
刺眼。
顧凜南隻覺得刺眼。
她要選擇誰都行,但池嘯不可以。
車就停在院外,蘇傾挺直脊梁去拉車門。
腕骨忽然被攥住。
西裝袖口被熨燙的一絲不苟,不用抬頭,蘇傾也知道是誰。
“顧總別忘了自己說的話。”
協議結束,互不打擾。
顧凜南眉頭擰的能夾死蒼蠅,嗓音沉壓而不容拒絕:“周叔送你,我放心。”
蘇傾沉默著抽回自己的手,臉上是比冷漠還要淡的情緒。
“不必。”
看她提起裙擺,顧凜南更近一步。
池嘯正巧抓著車門隔開。
他笑得吊兒郎當,眉眼裏卻分明有藏不住的淩厲,“為難一個女孩子,不好吧顧總?”
顧凜南不退不讓。
池嘯亦頂峰相對。
火藥味彌漫。
蘇傾實在想逃離江家,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遠處傳來溫雅的音調:“阿南,該切蛋糕了。”
像熾火熔岩,輕而易舉打破這份僵持。
隔著窗玻,顧凜南瞥她一眼。
夜色寂寥,月光昏暗,卻將他離去的身影拉的纖長。
蘇傾靠在副駕駛上,心裏煩悶的厲害。
他這樣算什麼?
車載音樂輕柔遲緩,路燈透過窗玻散在她小半張臉上。
池嘯張嘴想說點什麼,卻驀地發現,那些存留於幾千個日夜裏的話,到如今竟一個字也吐不出。
夾了根煙叼在嘴裏,池嘯沒有點燃。
清淡的尼古丁在味蕾邊徘徊,往常覺得解愁消遣的東西卻嘗出幾分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