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從陳家老宅回來後，沈明嬌和陳禮就算是心照不宣的和好了。

雖然陳禮沒說什麼，但沈明嬌又開始往工作室跑了，陳禮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也沒有真的攔著不讓她去。

氣頭上說的威脅難免要多幾分誇張，但沈明嬌明白他的底線，做金絲雀也能在籠子劃定的範圍裏飛上幾圈。

沈明嬌是七歲那年才開始係統的學習古典舞的，在那之前，她隻跟在幼兒園當舞蹈老師的母親學過一點點入門的基礎動作，對舞蹈的認知，也隻有“很漂亮”三個字。

她入門相對來說算是比較晚的，但她很有天賦，也不怕苦，舍得下功夫，才花了六年的時間，就甩了大部分從三四歲就開始學習的舞者長長的一條街，拿到了大部分舞者窮極一生都拿不到的百花獎杯。

可惜她剛攀上高峰，就被陳禮折斷了翅膀，被禁錮在了金絲籠裏，再也不能展翅。

餘梅每每想起這個，都要長長的歎一口氣，覺得心痛不已。

古典舞是小眾藝術。

即便是在現在，古典舞的受眾還是很小，舞者的處境待遇，舉步維艱。

很多優秀的舞者跳了一輩子，都沒能為自己爭取到一個機會，隻能帶著滿身傷病遺憾退場。

沈明嬌十六歲那年殺出重圍，一舉拿到百花杯的時候，餘梅對她寄予了厚望，希望她能帶古典舞走到世人麵前。

可是沒想到，這份喜悅留存還不到二十四個小時，就被陳禮徹底粉碎了。

她最有天賦、大好前程已經唾手可得的得意弟子，從此不能再上台跳舞了。

沈明嬌的夢碎了，她的夢也碎了。

“春三月”舞蹈工作室背靠資本雄厚的明禮投資，擁有一棟獨立的小三層工作區。

沈明嬌的私人練舞室就在三樓，旁邊就是行政區。

按理說，她在這裏練舞，一般學員是不會看到的。工作室的行政工作人員最近沒有招新，老人都知道她的規矩，也不會故意來拍她練舞的視頻，發到網上。

“是一個新學員，很年輕的一個小姑娘。”餘梅穿著一身黑色的練功服，坐在幹淨得反光的木地板上，通過鏡子檢查沈明嬌壓腿：“她第一天過來上課，來三樓找行政小圓錄個人檔案，正好看到你在跳《春盡》。”

餘梅今年五十三歲。

因為跳舞的緣故，她的體態氣質非常好，氣色也很好，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不少。

“小姑娘都不知道你是誰，隻以為是個跳得很好的師姐，就錄了下來，抱著純粹的欣賞的心態分享到網上，沒想到會壞事。”

沈明嬌輕輕鬆鬆的完成了壓腿的日常任務，對著鏡子用濕巾擦拭脖頸上泛出的一層薄汗：“知道了，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而且人家也是無心的，就不要追究她的責任了。”

餘梅點了點頭，又回頭問她：“但是去國外交流那事兒，你也打算真就這麼算了？”

“其實我還可以想別的辦法，避開陳禮，偷偷給你交一份新的申請書。”

“算了。”沈明嬌的聲音裏沒有半點遺憾：“本來我對做學問研究就沒什麼興趣，我隻想好好跳舞。”

餘梅沉默一瞬，還是很殘忍的揭穿她：“可是你留在這裏，也沒機會好好跳舞。”

隻要陳禮一天不鬆口，沈明嬌就隻能困在自己的私人練舞室裏，再驚豔的舞姿，也隻能自己一個人從鏡子裏觀賞。

餘梅因此對陳禮深惡痛絕。

沈明嬌是她最得意的弟子，是她手裏的明珠。可明珠被人藏起，隻能在昏暗處蒙塵，不見天日。

沈明嬌剛拿起自己的保溫杯準備喝水，聞言頓了一下，才說道：“我現在不就是在好好的跳舞麼？”

“我有最好的老師，最好的工作室，還有最好的練習室。”她回過頭來，臉上漂亮的笑容卻刺痛了餘梅的眼，讓她忍不住想起，七年前沈明嬌在她懷裏哭得雙目紅腫的樣子。

那是沈明嬌第一次在她麵前這麼失態，也是最後一次。

從那以後，她就像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再也不提拿獎。

餘梅的神色變得很認真，對她說：“嬌嬌，距離第十六屆百花杯，已經過去七年了。”

“七年的時間，足以讓這個行業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餘梅雙手往後撐在地上，仰頭看著天花板：“這些年，我看著好些優秀的舞者終於熬出了頭，跳古典舞的卻少之又少。”

“我有時候就在想啊，要是你能跳，我們古典舞行業，可能還不會顯得那麼弱勢。”

畢竟是小眾舞種，多一個人，都能顯得很不一樣了。

尤其是沈明嬌這樣實力強勁的大將。

“嬌嬌，你有天賦，也有實力，你真的甘心，就這麼埋沒自己一輩子嗎？”

巧了，前一陣子，在咖啡廳裏，許書顏剛問過她，還想上舞台嗎？

當時沈明嬌沒有回答她，卻在心裏一遍一遍的說，當然想，她做夢都想。

她年少時就想過，要將古典舞作為她的終身事業，要為這個行業，燃燒自己。

隻是這個想法她隻來得及跟陳禮提起過，最後也是陳禮，親手折了她的翅膀。

從那之後，沈明嬌就再也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了。

“甘心又怎麼樣，不甘心又能怎麼樣？”沈明嬌語氣淡淡，仍是沒有流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我還能去跟陳禮抗爭啊？我爭得過他嗎？”

餘梅想到隻是因為一段視頻，沈明嬌就近一個月都來不了工作室，也沉默了下來。

無論是她還是沈明嬌，她們都沒有和陳禮抗衡的資本。

過了好一會兒，餘梅歎了口氣，從地上站起來，收拾了一下情緒：“算了，就先不說這個了，練好了去換衣服吧，我請你吃飯去，就當是，安慰安慰你吧。”

“我沒什麼需要安慰的。”沈明嬌把用過的濕紙巾丟到垃圾桶裏，保溫杯也重新蓋上放好了：“我挺好的。”

“是是是，你挺好的。”餘梅附和她，又說：“是我想請你吃飯了行不行？你都快一個月沒來工作室了，老師想和你吃個飯，不行？”

沈明嬌看了眼時間，點頭：“那行吧，我想吃日料。”

餘梅笑著答應她，正好手機響了下，她拿過來看了一眼，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哎喲”了一聲，對沈明嬌說道：“我忘了，我今天沒開車來，你師兄來接我，現在可能是到樓下了。”

“反正大家都認識，正好今天教授不在家，師兄回去也得自己吃飯，要不我們就帶他一起去吃吧，你看可以嗎？”

沈明嬌猶豫了一下，本來想說那我們就改天再約吧，但又想到對長輩出爾反爾不太好，還是答應：“好。”

餘梅看起來挺高興：“行，那你趕緊去換衣服，我也去換衣服，一會兒你過辦公室找我，我們一起下去。”

沈明嬌又應了聲好。

拿出手機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