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府的人都說蒼竹居裏的大槐樹已經十幾年了，碩大的樹冠在夏天鬱鬱蔥蔥，蔭蔽著所有想在它底下乘涼的人。

此刻的蒼竹居亂成一團，某個房間裏傳來陣陣喧嘩和驚叫。

“姨娘，這盤菜不合胃口還有另外一盤呢......”

另一邊的回答時而溫柔嫻靜，“燁兒喜歡吃的蜜三刀呢，催了這麼久怎麼還不傳膳？”

時而歇斯底裏，“你們拿來的是什麼？！我不吃！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居心，你們就想對我的燁兒下毒手，休想，休想！”

“啊，姨娘摔盤子了——”

“姨娘，姨娘使不得啊！這是五公子最愛的一套白瓷！”

“......”

冷風蕭瑟，刮掉了院子裏這棵槐樹上最後幾片樹葉，光禿禿的隻剩幾根枝椏。

前朝延續百餘年最終也像這棵槐樹，再也沒有夏天的餘蔭了。

就像沈燁，無人庇佑，無人依靠，他隻有他自己。

“五公子，小的和兄弟們各種食肆酒樓都跑遍了，五芳居、醉仙樓......連隔壁街曬柿餅的王嫂子家都問過一遍，全都沒有找到盛姨娘點名要的那道菜，甚至這些店裏的廚子連聽都沒有聽過什麼蜜三刀。”

沈燁漠然掩住眼底的所有情緒，輕聲道，“把市麵上所有的甜點心都采買回來，一個個給姨娘試，看能不能有用。”

小廝愣在原地，甜點心？五公子知道這道菜？

可連醉香樓的掌櫃也從沒聽說過啊，奇了怪了。

小廝出神的時間有些長，忽然他感到頭頂竄來一陣寒意，這感覺一閃而逝，仿佛隻是錯覺。

下一秒他聽到背後傳來克己冰冷的聲音，“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去把五公子要的東西找來？”

“是，是！小的這就去！”

小廝連滾帶爬地衝出院門，又被迎麵而來的秋風吹了個激靈。

對，剛剛頭頂就是這個感覺！

是那個叫克己的護衛？小廝心中悚然，卻完全沒想過另一種可能。

畢竟整個蜀州城誰不知道他們府上的沈五公子溫潤如玉，是個脾氣好的軟包子。

丫鬟仆人們陸續提著大包小包的甜點心跑進盛姨娘的院裏，又一個個被趕出來。

“我不吃！你們端來的都是什麼醃臢東西，傅氏，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在背後指使！”

所有丫鬟仆人被攆出來後，房間裏依然接二連三地傳來瓶盞碎裂的聲音。

“這......這該怎麼辦。”

盛姨娘房外無助地跪了一群人，從一等大丫鬟到打掃的小廝無一例外，他們這是跪給身後的男人請罪。

“蜜三刀來了！”

眾人正驚慌時，一道丫鬟的聲音打破了院內的沉寂。

所有人立刻驚愕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春柯剛從小廚房提了傅婉做好的蜜三刀，路上聽到盛姨娘鬧得凶，急急忙忙地跑回來，鞋子都跑掉了一隻。

她沒注意到院子裏站著的沈燁，拎著食盒直接就進了房間。

在地上十幾雙或震驚或懷疑的目光下，盛姨娘房中的喊叫聲漸漸平息，也再沒有傳來摔東西的動靜。

“難道春柯真的找來了蜜三刀？”

外麵跪著的丫鬟們麵麵相覷。

“話別說太早，萬一是把盛姨娘打暈了呢......”有和春柯不對付的大丫鬟陰陽怪氣道。

可是但凡長了腦子的人都能猜到，最大的可能隻能是春柯不知從何處真的找來了蜜三刀，成功安撫住了盛姨娘。

春柯這下是立了大功了。

站在牆邊，仿佛要和槐樹同化的那個男人終於動了，他走進屋內。

房裏，吃了蜜三刀的盛姨娘不再鬧了，此刻的她懷裏抱著繈褓，哦哦哄著不存在的嬰兒入睡。

“燁兒，娘的燁兒，睡吧......”

雖然披頭散發，滿屋子都是被摔碎的瓷器碎片，可是盛百合的表情溫柔，雙眼裏洋溢著母愛，如果不是她的臂彎空空如也，這樣的她看起來不過是個美麗的、普通的母親。

沈燁寬闊堅實的脊背繃得更緊。沉默良久後，他低頭不忍再看，轉身大步走出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