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衛衡在複命之後,就把城門口的所見所聞告訴了督查院。
衛衡是新貴上位,督查院自然不敢怠慢,一封奏表就送到了禦史台。
徐丞感歎衛衡辦事老辣。這件事若直接找到禦史台,奏本內容不過是私德有虧,治家不嚴這樣不痛不癢的罪過,罰俸些銀兩就過去了。
不過驚動了督查院,就不同了。
督查院有監督巡查百官之責,每年年中會同吏部進行百官考績。這種“賄賂城門守衛”可大可小的罪名,在升遷的重要時期就會變得有些敏感。
這也是為什麼一向自視甚高的孫有為,這回會屈尊降貴親自登門致歉。
一時之間,徐舜英的臉色複雜難辨,什麼都沒說。
荷花裏,都察院左都禦史李涵府邸。
衛衡數次登門,今日終於得見李涵。
二人在書房對坐,衛衡感謝李大人前幾日仗義執言。
李涵了然一笑:“孫有為德行有失,該當受罰,這是本官分內之事,衛將軍不必言謝。”
公事聊完,李涵以為衛衡會接著提及倆家不好言明的婚事。
不料衛衡絕口不提。
他態度謙和,有問必答,卻始終有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幾次接觸下來,李涵越發感覺到,這個事事皈依順從的年輕人,絕不是他表麵看起來的好說話。
那他這樣大張旗鼓的登門拜訪,目的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李涵為人謹慎,他看著麵前剛剛展露頭角的後輩,想到近日京中的傳言,有些不悅:“這幾日都傳李家要與衛家聯姻,可是你故意散播的?”
永平侯夫婦想利用衛衡的婚姻籠絡朝中中立的官員,為己所用。
衛衡也不過是順勢而為,借婚姻之由拜訪各府,倒也十分方便。
聞言,衛衡沉默了一瞬,再抬眼時已經鎮定自若:“我倒是找人著意散播了一些李家姑娘拒絕我的消息。”
這是明擺著拿李府在當擋箭牌,好一招暗度陳倉。
李涵看他的表情,聽著他的話裏有話,氣不打一處來。
不過他一下子想起衛衡這幾日來此的目的,又問道:“城外疫症收容所是個燙手山芋,這疫症是天災還是人為,如今還沒有定論。五城兵馬司的人巴不得有人接手,你就不怕接過去會甩脫不開?”
今日早朝,聖上欽點衛衡任京衛戶所指揮使,專門拱衛皇城安全。三品的官職不稀奇,難得的是京衛指揮使非聖上親信不可得。
這等殊榮足以令百官側目。
榮寵加身之時,卻要行冒險之事,實在令人費解。
衛衡笑了一笑,說的話卻實在難懂:“這是下官許諾母親的事。”
他答應黃伊人,會照顧徐舜英一輩子,便不會食言;他也答應她會有一番事業,卻不屑倚靠徐家,亦或衛家的勢力。
無論是姻緣還是仕途,他隻想依靠自己。
他隻能兵行險著。
“屆時,還望李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衛衡拱手致謝,“如此大恩,衛衡必不會忘。”
衛衡離去,李涵久久不能平靜。以他多年在朝為官的經驗,榮寵加身者,或張揚放肆,或低調謹慎,卻少見他這般冒進涉險。
他坐在書案前,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桌子,忽然記起一個人。
三皇子。
他猛地驚出一身冷汗,偶然得窺天機,呆在當場。
三皇子是當朝萬貴妃之子,因為長相酷似聖上,深得聖上喜愛。聲望一度直逼太子。
直到聖上四十大壽那一年,突發疾病,天下聖手均久治不愈,還是周歧海周大將軍進言,讓欽天監占卜以求解決之法。
聖上最恨虛無縹緲的占卜之術,當即駁斥,然身體每況愈下。最後迫於無奈隻得準奏。
欽天監聲勢浩大的舉行了祭祀占卜,在皇陵前前後後折騰了一個月,最後說:父子相克,傷及國運;陰邪作祟,傷及龍體。
當時太子領兵在外,隻有三皇子承歡膝下,此言一出三皇子立刻成了眾矢之的。
直到三皇子離開上京城,去到大魏最遠的南境邊關,聖上的怪病卻不治而愈,算是坐實了他“不詳”的傳言。
此後十年,為保聖上龍體康健,三皇子都沒能回京。
三皇子在邊關經營十年,如今南境眾人怕是隻知三皇子而不知聖上。此次又有衛衡帶領玄鐵軍力破敵軍,解除了大魏在南邊的付骨之蛆。
民間聲望日漸昌隆。
大有和朝廷遙遙相望的架勢。
臥榻之上豈容他人酣睡,便是親生兒子也不例外。更何況聖上最不缺的便是皇子。
在江山穩固和占卜星術之間,聖上自然選擇了前者。
奈何貴為九五至尊的聖上亦不能隨心所欲。他想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眾口,把三皇子困在京城,便要破除三皇子身上的“不詳”詛咒。
三皇子想要重返權力中心,也要解除身上莫須有的“罪名”。
而“不詳”之音重現,便始於城外突發的“疫症”。
他又想到近幾日的傳言:南楚皇子由三皇子押解進京。
一件事情想通了,其他事情都會在冥冥之中對它加以驗證。
就像城外疫症,這多半是一場陰謀。
麵對陰謀,一往無前,衛衡究竟想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