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部餘浩興奮地鼓起掌來,銷售部的黃嬌嬌眨眨眼睛,謀劃起新的賣樓話術。
姚敏淡定一笑,道:
“梁小姐好口才。暢想未來沒有錯,但市場才是檢驗策劃的金標準。退一步,我不提未來銷售,就拿現實情況來講,隻做廣場,HK設計師事務所的人不會同意。”
他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接著道:
“HK設計師事務所水準高、要求高。為配合鳳林居整體形象,材料要統一定做;整個建設過程中還要安排設計師駐點,隨時調整和優化。如果隻做廣場,還是先做廣場,但全部的材料已經定做,大額成本前置,還要考慮堆放材料產生的損耗,這是一筆大錢。”
“再者,工期拉長,設計師駐點和占用HK資源的時間都要拉長,他們要麼不同意,要麼就會抬價。想在議定的價位內拿下,HK肯定不會同意的。”
姚敏不愧是大公司出身,講的都是項目的痛點,給出的也都是真實情況。
梁可知道,她和姚敏是設計路線上的分歧,倒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又或者說,即使她是對的,也能有太多其他因素導致結果的錯誤,即銷售的不成功。更何況,在策劃上,姚敏顯然更有經驗,而她是個半路出家的新人。
這是一個取舍的問題。而今日之前,陸永亨就選擇了姚敏。
姚敏對林鳳娣自信笑道:“我在地產界幹了三十餘年,這件事情,聽我的肯定不會錯。”
林鳳娣顯然在猶豫。不僅是姚敏的發言叫她動搖,“滾動銷售”的路線本就是陸永亨的所拋棄的那一個。陸永亨當時擔心的是,如果靠河的好位置率先賣完,後繼銷售無力,鳳林居樓價隻能越走越低。往壞處想,如果這兩棟樓開盤不利,不但收不到足夠的銷售款,後麵的樓棟也會因蝴蝶效應,無法拉到投資、借到錢。
也就是說,“滾動銷售”狀態下,隨時要經受市場檢驗。一旦闖關失敗,資金鏈斷裂,後續樓盤爛尾,整個鳳林居就毀了。
但“全麵開花”的大額資金周轉問題,更是橫亙在她麵前根本無法解決的大山。
不是她在姚敏和梁可中做選擇,而是金錢的壓力逼迫著她不得不選梁可。
而且梁可有一點說得對——不能露出疲態——公司是對外不能,而她林鳳娣對誰都不能。
“如果HK不能配合,我們就換一家設計師事務所來做廣場。”
姚敏顯然沒想到林鳳娣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他一愣,真話脫口而出:“不用HK,常總不會同意的。”
“我不需要他的同意。”林鳳娣心意已決,態度便十分強硬:
“我任命,梁可為公司營銷總監,全麵主管鳳林居項目營銷推廣工作。策劃部、銷售部和招商三個部門,向她報告,聽她指揮。”
姚敏一臉的不可置信,拍桌而起:
“我堂堂S市大區策劃經理,三十年管理經驗,臨近退休,居然要聽一個沒幹過營銷的小姑娘指揮?”
他氣得不輕,多年當慣領導,發起火來氣勢逼人,會議室眾人登時噤聲。須臾,姚敏緩過氣來,瞪著梁可惡狠狠道:
“我不知道你給林總灌了什麼迷魂湯,你這樣亂搞的目的又是什麼!鳳林居項目是我的收官之作,傾注了我大量的心血,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說罷,姚敏憤怒離場。
會議室裏更是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了。
林鳳娣率先回過神來,緩緩道:“既是營銷總監,梁可也不便在董事長辦公室辦公。行政部,給她安排一間獨立辦公室。”
被點到的行政部小楊毫無動靜,她呆呆地盯著姚敏的保溫杯,正猶豫著一會兒要不要給他送過去。黃嬌嬌趕緊拉她一把,提醒她應答。
小楊魂魄歸位,道:“這這這…這個要記嗎?”
黃嬌嬌湊過去,看她會議記錄上正好寫到“迷魂湯”,趕緊道:“林總說給梁總安排辦公室。”
小楊總算真的明白過來,忙點頭應了。
不隻是小楊,被姚敏惡狠狠瞪罵了的梁可,更是心有餘悸。她迅速調整心情,向餘浩和黃嬌嬌道:“那我們會後碰一下。”
眾人再議了幾項工作,但方向突然大改,又經姚敏這麼一鬧,各人心裏自有盤算,沒能說出什麼實質性的東西,匆匆散了會。
梁可知道姚敏正在氣頭上,便隻召集了餘浩和黃嬌嬌,了解情況、商討對策。
林鳳娣則回了一趟家,履行她對陸蓉蓉的承諾。
天色黑透的時候,她將陸蓉蓉哄睡了,獨自一人,出了家門。
林鳳娣按響了醫院ICU的門鈴。
依然是周彌值班。
“我想探視。”
周彌早上已經得到了交待,管床的患者是D城的新貴階級,手下公司好幾,交友遍布D城,這會兒已經住進了VIP區。他點頭為林鳳娣引路。
“有錢的人,連治病都有著特權”。周彌回頭看向疲憊的林鳳娣,想法接連冒了出來。
“但在生命麵前,卻又眾生平等”。
他還想起了自己早上對林鳳娣說的話,他不知道她聽懂了多少,能叫她做出“不探視”的決定。不過現在看來,這個決定並不是因為夫妻倆關係不好,而是相反。
他在ICU見過太多。感情好卻第一時間不去探視的,有的人是不肯信,有的人是不敢看,不知道眼前這個瘦小的女人,又是哪一種呢?
林鳳娣也正好想到了周彌白天同她講的話。
“….患者受到撞擊時佩戴了安全帶,外傷不明顯。”
“….車速太快,鎖骨和肋骨有斷裂,內臟也有一定程度損傷。”
“….他腦幹部位出血的情況最值得重視。需要進一步檢查。”
她聽到自己向醫生問出口:“醫生,出血會怎麼樣?”
“這個要等檢查結果,還需要一段時間的觀察。隻是…通常那個位置的出血,預後都不太好。”
“這是什麼意思?”
“他能醒來就沒事。”
“那他什麼時候醒來?”
年輕的醫生回避了她的目光,道:“這個說不準,先觀察。這些文件,家屬簽一下字吧。”
然後醫生就遞過來了那張《病危通知書》。
意思是說,陸永亨病危了嗎?
短短的走廊容不下這麼多紛亂的思考。林鳳娣徑直走到陸永亨的床前,沒有怯懦,也不閃躲。她將西裝外套脫下,發現沒有可以放置的地方,隻好將它抱在懷裏。
“亨哥。”她輕輕喚道。
“亨哥。”
“亨哥啊。”她伸出手,碰了碰陸永亨的手背。她的動作那樣小心,語氣那樣輕柔,仿佛他隻是睡著,她怕把他吵醒:
“公司和家裏的事,我處理得好,你相信我。”
半晌,一滴眼淚悄悄滾落:
“你身體的事,你要處理得很好,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