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午的會議，林鳳娣直接宣布了調整銷售模式的決定，見會議室裏鴉雀無聲，道：

“大家現在議一議，隻先做兩棟樓條件下的工作計劃。”

依然無人發言。林鳳娣點名：“工程部先說吧。”

工程部經理洪海強心裏極不情願，他現在統管著12棟樓同時開工， D城裏可是頭一份，在各位同行麵前極有麵子。林鳳娣剛接手，就要削了他麵子；但對方是老板娘，他又不好硬碰，本來想當縮頭烏龜，沒想到林鳳娣第一個又點了自己。隻好吞吞吐吐道：

“這個，老板娘，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怎麼？有困難？”

“不是不是。”

洪海強訕笑一陣，道：“公司采用‘全麵開花’的模式，以前是陸總和常總仔細研究過的，大家也一直是按照這個方向走的。那既然…這個，陸總隻是要靜養一陣，那我們是不是和他定下的方向保持一致，比較…統一？”

洪海強沒敢用“妥當”兩個字，拿出老板來杠老板娘，實在是無奈之舉，但此時沒有別的靶子，他隻好把話說得圓滑、再圓滑一點。

“這個你不必管。我已經決定了。”

洪海強張了張嘴，還是蔫了下去。本來他想說“和常總商量”，但既然搬出老板都不管用，那搬出常總就更不管用了。他趕緊在桌下踢了踢策劃部老姚，老姚可是常鎧的人，常鎧不在會上，怎麼著老姚也得發聲。

策劃部姚敏不動如山，招商部餘浩倒是先發話了：

“如果1棟、2棟的商業裙樓能夠先做，對我們招商工作是個利好。現在我們的客戶買鋪子隻能靠想象，實在想去看現場，也得冒著生命危險走進工地，那個頭盔一戴，又熱又臭。好幾個客戶來的都是女同誌，女同誌穿著漂亮的高跟鞋，踩進滿地的碎石裏麵，真的是嬌嫩的鮮花插進了垃圾堆…”

餘浩被自己逗笑了，見林鳳娣並沒有笑，趕緊回歸正題，道：“要是裙樓部分先完工，工人提早撤場，不管是看樓還是量房都能做。我的客戶就可以更直觀的看樓，更早下定；公司也能盡快收到錢。”

林鳳娣表示滿意，招商若能早收到錢，也是一筆進項。她道：“確實。另外，我還打算將桂海河沿岸的工程提前，先在鳳林居大門、商業裙樓的前麵建設一座廣場，聚集人氣，給招商活動和銷售活動做場地。”

姚敏突然道：

“林總，先前HK設計師事務所出的設計圖裏頭，是沒有廣場的吧？”

“這個想法，是您的想法嗎？”

林鳳娣看向姚敏，她知道姚敏是常鎧帶進來頂替梁可的。定設計方案歸營銷策劃部管，現在是姚敏做主，而梁可隻是個秘書，兩人在這裏的發言權不對等。此時，若是把梁可推出去，他一句話就可以推回來。

林鳳娣道：“是我的想法。

“您和常總商量過麼？”

“沒有。有什麼問題？”

“這件事情，還是從長計議為好。”姚敏在保溫杯中喝一口茶水，才道：

“起初，公司也有做廣場的想法，但HK設計師事務不建議我們這樣做。”

“D城常住人口不多，人民生活富足，戶均有車，人均住房麵積遠高於周邊的S市、G市。那，他們為什麼還要買房子？”

“因為從無到有，就想從有到好。D城的人民也有對大城市高級住房的需求，鳳林居要滿足的，就是高端、品質生活的需求。”

姚敏大方向把握準確，叫人無法反駁。他見眾人微微點頭，連林鳳娣都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接著道：

“目前鳳林居的設計格局，是S市高檔樓盤的成熟做法。12棟高層將小區園林圍在中間，配備遊泳池、兒童樂園，人車分離，在小區內形成獨立的、私密的生活空間。而桂海河河畔，不屬於鳳林居範圍內，因此全部設計為沿河綠化帶，營造安靜、高檔的道路條件。”

姚敏以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向梁可，語氣也變得尖銳：

“如果在鳳林居大門做出廣場，周圍的居民就可以免費享受到高檔的公共空間。既然有免費的，為什麼還要花錢買鳳林居？”

“若是做出了廣場，摩托車往鳳林居大門口一堆放，再有跳舞的、溜娃的都到鳳林居門口，人來人往、吵吵鬧鬧，鳳林居又如何高檔得起來？”

“梁小姐，你說呢？”

姚敏見林鳳娣早上還沒有掌握情況，吃個午飯就定下“滾動開發”和“建設廣場”，篤定這兩個主意都是梁可出的。不過梁可隻是個年輕姑娘，大概也就是中午才和林鳳娣對接上，那麼隻要攻擊她，叫她出了差錯，丟了信任，林鳳娣對這些要改變整個公司工作方向的新想法也就不會堅持了。

此時向梁可開炮，機不可失。

果然，整個會議室的目光，都聚焦在梁可身上。

無形的壓力麵前，梁可清了清嗓子，道：

“姚總說得很對。鳳林居要給D城人民提供的，就是品質生活，這也是我們最早選擇HK設計師事務所的原因。”

梁可想起那日同陸永亨拜訪HK的經曆，娓娓道來：

“有一次，我和陸總去香港拜訪HK設計師事務所，他們提到‘要將香港帶進D城’。回程的時候，我看著香港那些又高又瘦的樓宇，心想，這樣擁擠的住宅，有什麼值得帶進D城的呢？D城的人都住在大房子裏，不比香港舒服的多？”

餘浩重重地點了點頭。

“不過，隨著車子的前進，我還看到了分布在這些小小的社區之間，有球場，有公園，有人行道，有休息椅。香港土地緊缺是所有人的共識，是不可調和的外在環境，但即使是在中環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哪怕是在天橋底下丁點大的地方，他們也要創造一個可以活動的公園，可以休憩的公共空間，來保護城市的呼吸和生命力。”

“但在D城，我們明明有一條那麼好的桂海河，人們還是沒有地方可以散步，沒有長椅可以觀景。這才是D城居民感覺生活品質上不去的最主要原因，也是香港理念能夠幫助到鳳林居提升品質的核心所在。”

眾人紛紛點頭，姚敏卻並不受感染，十分犀利地提出重點：

“我未曾說過不做桂海河沿岸綠化，我講的是廣場給鳳林居門前帶來的亂像。”

“您所說的摩托車堆放問題，可以通過合理規劃停車場解決。而跳廣場舞和溜娃，不正是生活本來的樣子？隻要廣場有合理的動線、到位的清潔和常態化的管理，這些人間煙火氣都將成為鳳林居的優勢。”

見姚敏不以為然，梁可進一步出擊，道：

“桂海河沿岸有鳳林居，未來卻不止有鳳林居。目前已拿到批文的樓盤，就有兩個新盤在鳳林居的下遊。當我們開盤售樓的時候，您所說的小區內園林還未建成，買樓人難以對鳳林居的高檔有直觀的感受。”

“待到建成、售完、入住，居民們意識到鳳林居的好處時，這種人車分離的封閉式園林設計理念，新盤就可以直接照搬，再輕易賣出更高的價錢，反倒讓出錢改善桂海河河岸環境的鳳林居，為他們做了嫁衣裳。”

“但如果桂海河畔隻有鳳林居的門口有一個大廣場，又搶先一步將商業配備孵化成熟，那麼鳳林居在桂海河，乃至在D城獨一無二的地位，就誰也搶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