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自黃老板來過以後，陸永亨帶著梁可，開始插手公司的實務。而常鎧和陸永亨的麵和心不和，也隨著陸永亨全麵介入前線工作逐漸擺上台麵，並在確定樣板間設計的分歧上達到高峰。常鎧摔門而出，陸老板很反常地，推開了茶，抽了支煙。

五月，常鎧為陸永亨找了一位馮姓金主，使兩人關係有所緩和。這天，公司裏人人忙得腳不點地，常鎧卻在茶水間堵住了梁可，這是二人自鎖門事件以來的第一次談話。

“為了上位，你想了不少辦法啊？”常鎧道 。

“什麼意思？”

“你自己肯定知道什麼意思。之前開會，陸永亨宣布‘凡簽字須經梁可’，這麼高的權利，你給出什麼條件交換來的？”

當時會議的一個重大事項，就是陸永亨向眾人宣布，各部門須將簽字、用章的文件先交給梁可彙總，由她審過以後報給自己統一辦理，而自己也不再單獨處理簽字事宜。

見梁可不說話，常鎧不懷好意地將梁可從上到下看了一遍，譏笑道：“好手段啊，這才幾個月，就把陸永亨收入囊中，還馴養得服服帖帖。”

“常鎧，你怎麼能說這樣的話？”

“好，我不說。反正等老板娘不糊塗了，有你說不清的。”

“身正不怕影子歪。”梁可針鋒相對。

“這種有影沒影的事情，誰能控製呢？畢竟嘴巴長在別人身上。”

見梁可不痛快，常鎧得意地走出茶水間，經過梁可，在她耳邊道：“咱們走著瞧。”

梁可回到辦公室，陸永亨正好掛了電話，安排道：“馮老板說晚上見麵，你準備下。”

“好。”梁可應下，開始收拾電腦。

“算了，今天這趟，你不去了。”陸永亨突然道。

“哦。”

換做平時，對話到這裏也結束了。可常鎧那張不懷好意的臉突然出現在梁可腦海裏，她又聯想到馮老板是常鎧介紹來的，便鬼使神差地多問了一句：

“陸總，是常總或者馮總說了什麼嗎？”

是常鎧說了她壞話？還是馮老板要求她不在場？

“沒有、沒有。”陸永亨大約也沒想到梁可會發問，驚訝的表情轉瞬即逝，道：

“阿鳳今天有事回老家了，但蓉蓉下午有舞蹈班，沒跟回去。我本已答應蓉蓉下午接她，但現在我要去馮老板那裏，你就替我去接她吧。”

“好。”

說到蓉蓉，陸永亨總是笑得特別幸福：“她頑皮的，替我看住點她。”

陸家有保姆，本無須梁可操心。她知道的，陸永亨此時這樣安排，隻是在照顧她的心情。

但梁可不知道的是，這是陸永亨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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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永亨出事了。

第二日一早，醫院手術室門口。

“出來了嗎？”梁可三步並作兩步，人未至聲先到。

公司司機阿旺手足無措地站在走廊中間，麵對梁可的提問，搖了搖頭。

“娟娟到了沒？”

阿旺連忙點頭。

“好！”梁可見阿旺身後一排椅子，上前邊解下背包邊道：“到了就好。那證件和錢的事情就妥了。老板娘應該也…蓉蓉？怎麼在這裏？”

阿旺身後，赫然是椅子上縮成一團的陸蓉蓉。

“我正在送蓉蓉去舞蹈班的路上，接到了交警的電話…”

梁可揮揮手，急忙示意阿旺不要再說。小姑娘將粉色的裙子拉的很長，蓋住曲起放在椅子上的膝蓋。見梁可走過來，抬起頭，眼神無光，呆呆愣愣。

這個眼神，梁可曾經在鏡子裏看見過。

“蓉蓉？”她試探著喊了一句。

“梁姐姐。”蓉蓉眼神聚焦了。

還能說話。梁可鬆了口氣，也許陸蓉蓉太小，又或者並未親見。她在蓉蓉身邊坐下，正要擠出一個笑容，蓉蓉忽然問道：

“梁姐姐，旺旺說我爸爸在那個房子裏，”她指了指手術室，“我爸爸要死了嗎？”

“呸呸！不要亂講。”梁可笑容僵在臉上，摟過蓉蓉，拍了拍她另一邊的肩膀，道：“陸…你爸爸…你爸爸工作累了，他隻是要睡一會兒。”

蓉蓉出神地望著梁可，像是在理解，又像是在消化。她過了一會兒才道：“姐姐，我跳舞也很累，那我也可以睡一會兒嗎？”

“好，好。”梁可緊了緊蓉蓉，蓉蓉卻用力扭身，撲進了梁可懷裏。

梁可接了個滿懷，眼眶漸漸濕潤。

幾十分鐘前，阿旺接到交警電話，說留了他聯係方式的跑車，淩晨在距離D城不遠的高速上，以超過160公裏的時速，一頭紮進了前麵正常行駛的貨櫃車底。車裏的男人已送進了D城人民醫院，要阿旺來醫院認人。阿旺想到開這台跑車的人是大老板，而老板娘人在鄉下，登時嚇得不知所措，慌忙中撥通了梁可的電話。

電話中，阿旺說得顛三倒四，但梁可一聽就明白。她趕緊分配了任務：阿旺立刻先到醫院認人、等消息；娟娟帶齊證件去醫院；自己帶上其他東西就過來。路上，阿旺又打電話來告訴梁可，出車禍的人確認是陸永亨，梁可隻得硬著頭皮，撥通了老板娘林鳳娣的電話。

梁可盡量說得溫和，但事實本身如此冷酷。林鳳娣剛聽懂，回了一句“醫院等我，我現在來”，就掛了電話。

她一個成年人，一個外人，隻是將這件事說出口，就如此艱難。而麵前這個粉紅稚嫩的小姑娘，這個喊陸永亨為爸爸的小姑娘，這個被爸爸捧在手心裏的小姑娘，親耳所聞、親眼所見，又會多麼難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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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大門無聲地劃開，一個瘦高的男醫生跟著ICU監護床出來，手裏拿著藍色的硬板夾，道：

“家屬在嗎？”

梁可抱起熟睡的蓉蓉，幾人立馬圍了上去。

陸永亨高大的身軀此刻無力地躺在監護床上，氧氣麵罩遮住了大半張臉，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提示音，在監護床下如同生命的計時。

梁可喉嚨裏酸澀翻湧。

“患者姓名？”醫生問道。

娟娟抹起了眼淚。

“患者姓名？”醫生再問。

“陸永亨。”梁可答。

“幫忙推床。”醫生放下硬板夾，指派家屬幹活。

“醫生，醫生，他怎麼樣了？”那醫生走得很快，梁可抱著蓉蓉，跟得艱難。

“轉ICU，安頓好了再找你談話。”醫生言簡意賅，不再答話。

幾人簇擁著監護床，將陸永亨轉移到ICU（重症監護室）門口，男醫生對梁可道：“在這裏等一下。”轉頭進了ICU。

“梁姐，這是怎麼回事啊？”阿旺湊上前問梁可。

“陸總看起來還好，怎麼又進了ICU？ICU不是…那種地方嗎？”娟娟也發問。

梁可連忙安慰道：“不是！別緊張。ICU裏麵是有超專業的醫生護士照顧病人的，有時候隻是為了照顧方便。”

“哦。”兩人懂了。

梁可心裏卻沒底。她是有這方麵的經驗，知道做完手術轉出是正常程序，但對陸永亨來說，轉到ICU意味著什麼，她其實不知道。

但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梁可感覺到身上的蓉蓉醒了。

蓉蓉沒有表示要醒來。她偷偷地在聽。

“陸永亨家屬？”ICU大門旁邊一個小門打開，剛才那個男醫生站在門口喊人。

梁可趕緊湊了上去。

“孩子在外麵等。”醫生道。

“周…醫生。”梁可瞥了一眼他胸口，見胸牌上麵寫著“周彌”兩個字，道：“孩子睡了，就抱一會兒吧。”

“不行。”周彌並不讓步。

梁可不欲爭辯，轉身將蓉蓉交給娟娟。蓉蓉卻直起身子，掙紮著下到地上，上前一步，道 ：

“我是家屬。”

“小朋友在外麵等。”周彌拒絕了蓉蓉，示意梁可：“你進來。”

梁可蹲下道：“蓉蓉，乖。”

“梁姐姐，我想聽。”蓉蓉拉了拉梁可。

周彌聽到蓉蓉喊梁可，心生疑惑，問道：“你和患者是什麼關係？”

“我是他秘書。”

周彌明顯地噎了一下，才道：“你也在外麵等，成年家屬來了再按門鈴。”說完，當著梁可的麵關上了小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