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推進器緩慢下來，悄無聲息地穿過一串串密集的大腦，往裏麵深入進去，小心翼翼的像生怕驚擾了它們。

推進器的光束掃過腦群，八寶看到它們像受到刺激一樣在微微蠕動收縮，裸露的腦組織上並無視覺器官，但它們卻仿佛感知到了某種危險迫近。

“林主任。”八寶忍不住問，“這些是人腦嗎？”

“一種類腦組織，基因編輯技術培育的生物智腦計算單元。”老太婆說。

八寶不由舒了口氣，仔細打量。

智腦隻有他的拳頭那麼大，圓球狀表麵發黃泛紅，確實不像人腦，看起來更像似一個個富含營養物的肉質果實。

它們全都是活的。

“智腦也有著和人腦一樣的功能和思維模式，它們的思想承載著一個世界的完整信息，那是我們世界的曆史備份。”老太婆說。

“曆史已經過去了，備份有什麼用？”八寶問。

“我們可以用備份信息重建人類文明，找回我們曾經失去的一切。”老太婆的聲音平靜但透著一種決絕的意味，“這是我們堅守的使命。”

但八寶知道老太婆妥協了。

至少做出了一點讓步，老太婆帶他來就是取用智腦作食物。

他見推進器的儀表盤，顯示出多層重疊的立體網狀結構圖，當中閃爍著一個光點，看推進器的位置，正穿過腦群正向著那個光點的坐標過去。

“曆史信息隻輸入到2019年底。”老太婆說：“從那時候起，靈境係統自行演化，在腦群裏構建出了一個與我們曆史軌跡不一樣的新世界。”

八寶問：“我以前傳感的都是曆史影像嗎？”

“是的，那些全都是真實的曆史。你們總共傳感了三萬多次，經過輸出解析可以知道，靈境係統完整地還原了我們的曆史。培育至今，它的思維網還在不斷延展，正在從曆史世界演變出一個新世界。”

“新世界是什麼樣的？”八寶又問。

“不知道。”老太婆說，“靈境係統像一個隻進不出的黑屋子，信息輸入容易，但要輸出解讀信息很難，到現在除了你能傳感，沒人知道它會演變成什麼樣。我推測，靈境世界已經越過了曆史上的世界大毀滅時刻，將會長久地延續下去，你看到的這個黑暗密封的腦池裏，漂浮著人類文明未來的希望。”

八寶聽了不以為然。

不管什麼人類文明，他隻希望吃飽肚子，這裏不知儲藏了多少個生物智腦，應該夠大家吃好久了吧。

顯示的那個光點坐標位置很近了。

八寶抬眼望去，看到前方漂浮的一大堆腦群當中往下伸出了一條血管神經叢，在末端掛著一個孤零零的智腦。

推進器直奔過去，懸停在這個智腦的下方，距離很近，他伸手就能碰到它。老太婆打開推進器上的一盞燈，燈光照亮了這個智腦，在他眼前清晰可見。

這一個智腦像圓圓的肉球浮在水中晃悠。

他看清楚了結構，智腦是由左右半球組成，中間連接著纖維狀的神經叢，包裹著一層半透明的膜，膜下依稀可見一道道皺紋似的凹槽，皺褶表麵上覆蓋著深紅色的血管，網狀的纖細血管密密麻麻兜住了整個腦組織。

離的很近，八寶的頭盔幾乎碰到了智腦。

他看見血管在顫動，裏麵流淌著血，一叢脈絡管狀的東西裏麵有液體輸送進智腦，又從另一端輸送出來，往上連接出去，通往上方那個巨大的腦群。

“智腦有著無比龐大的信息存儲量，每一個智腦可承載數萬人的思想意識，還承載了可容納這些人的時空及結構信息，整個腦池裏，共承載著靈境世界八十億人的信息備份。靈境係統構建了整個地球，還構建了太陽係，以及整個宇宙的時空背景。”老太婆說。

聽起來真壯觀！

八寶正想著眼前的這個智腦裏裝了啥，就聽見老太婆說：“它是你傳感的沙仔島，還有島上的農田、村莊、村民，以及他和她。”

八寶頓時震驚，想不到他的腦神經傳感連接的竟是這個智腦，太不可思議了，他感知到沙仔島所有場景事物和人，是那麼的栩栩如生，竟然隻是裝在這麼小的一個肉球裏。

“抬起手捧著它。”老太婆突然說，“你好好感受一下。”

八寶小心地捧住這個智腦。隔著手套，感覺有點軟，球狀表麵稍微一碰就變形，智腦在水中輕輕晃蕩，連接它的血管神經叢也抖動起來，逃避他的掌控似的要滑出他的手。

“抓緊了。”老太婆嗬斥。

惡心的驚悚感，讓八寶難受得直打哆嗦，很想放手避開它遠遠的，但在老太婆的逼迫下他沒法逃避，隻能硬著頭皮，用力捧住它，感到一團血肉在掌心裏脹鼓鼓地蠕動，仿佛一顆垂死掙紮跳動的心臟，包裹它的膜下纖細血管網看似老太婆眼珠上密布的血絲，仿佛在瞪著他。

“這世上，有人活著跟廢物一樣隻會吃喝拉撒睡。”老太婆尖刻的聲音傳到他耳邊，“有的人有著深邃睿智的思想和純淨的靈魂，但可悲的是，卻成為了廢物口中的食物。”

八寶快要窒息了，精神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折磨。

“把它摘下來拿去吃了，你餓了想吃就吃，你們誰都可以吃。”

八寶猛地縮手。

智腦在水中顫動，似乎發出一陣無言的痛苦哀鳴。

八寶的腦海裏一遍遍閃現島上那些人的影像，夜幕下那一個光影靈動的蒲公英，是那麼的輕盈，那麼柔美，寧靜而親切，仿佛值得用生命不惜一切代價去嗬護。

“我不吃了，不吃了......我們走吧，林主任。”八寶很難受。

“你不怕餓死嗎？”

老太婆冷漠的聲音傳來，“你成年了要像他們一樣有殘忍的理智，麵對饑餓，發揮出自私貪婪的本能欲望，吃智腦不比吃人恐怖，它可以吃，你們把人類文明吃了就可以活下去，一直活到老死腐朽，讓這世界不再有半點生機，讓人間所有的苦難消失殆盡，一切歸於沉寂。”

惡毒的老太婆！

他被老太婆逼著把智腦抓在手裏，然後，眼睜睜看著老太婆操作推進器，探出兩條機械臂，用臂前端的手術器械切斷了連接這一個智腦的血管神經叢。

從智慧樹上采摘果實一樣摘下它。

燈光刺眼，八寶見手術縫合後空蕩蕩的帶子蜷縮起來，傷口滲出一縷縷鮮血，在水中漸漸消散，他手捧沉甸甸的果實，頭腦裏一片空白麻木。

悵然所失。

意識傳感中那個夢幻般的孤島世界似乎隨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