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4124次意識傳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怪異體驗。

八寶的意識在靈境世界醒來，立刻感覺到了一種奇特狀態。

他沒有感到人的存在。

沒有身體，沒手沒腳，也沒有如往常那樣的視覺聽覺器官感知，他這次傳感到的目標似乎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無以名狀的物體。它巨大、冰冷、潮濕，怪異的思維感知朝四麵八方延伸出去，仿佛有一種蔓延生長的觸覺，他感到的東西隱約像是某個巨大物體的一部分。

黑暗中迸發出光芒，八寶感到自己像漂浮在一個奇怪的世界中，他觸摸到海洋的氣息，感覺四周洶湧翻滾的海浪拍打著他，海麵上閃爍著一道道光芒，呈現出深暗緋紅色的天空，還有茫茫無際的暴雨。

大雨如注。

他感覺每一顆落下的雨滴擊打著他，鑽入他觸感到的那個巨大物體上仿佛在融化它，擊打貫穿的觸感無比敏銳，一切感知沉浸在強烈波動的情緒中，他努力適應這種陌生的傳感體驗，逐漸的，他察覺到他傳感到的是什麼東西了。

他的意識顫抖起來，不知該如何描述這駭人的異狀——他感到的竟然是一個島嶼。

沙仔島。

小島浸泡在無邊無際的波濤海浪狂風暴雨中，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帶著土壤樹木植被田野氣息，鑽入他的意識，和他融合成一體，他適應著這種感知方式的變化，不僅感到沙仔島是有生命的物體，他還感覺到連周圍黑暗的天空、海浪、濃重的烏雲、閃電光芒、暴雨......靈境世界裏的一切事物都有生命。

這世界的構成是一種實體生物。

思維觸感在不斷地延伸。

他感到了構建在島上的一塊塊稻田和村莊，浸泡在海水雨水中顫抖著，仿佛在塌陷，傳遞給他一種讓他惶恐的收縮震動感，他感到凶險的情況在發生。

震感越來越強烈。

他隨即意識到沙仔島正在海嘯的摧毀下陷落水中，周圍形成一重重大浪，浪尖越湧越高，像海上抬升的邊界，如合攏的巨大手掌沉重壓下來。

沙仔島發出了垂死掙紮般的顫動，在不斷的擠壓下戰栗收縮，發出一陣古怪的哀鳴。

他感到海上的邊界撕裂了，整個島嶼沉入水底。

水浪凶猛淹沒了他，無法形容的痛苦撕裂感衝擊他的意識，從未體驗過的可怕感受。

傳感終止，那世界消逝離他遠去。

在斷開腦神經傳感連接，短暫的一刻，八寶感到沉在水底的沙仔島上依稀呈現村莊房屋殘骸，磚瓦斷牆埋在幽暗的汙泥陰影，一條穿越村莊的道路上翻湧著血色的泡沫......最後，他感知的場景迅速黯淡下去。

八寶在傳感艙裏醒來，依然保留著可怕的記憶。

這是他在所有傳感實驗中經曆過最痛苦的折磨，像在溺水，意識到自己要死了一樣，心中瘋狂湧動恐懼。

他絕望掙紮，頭環自動脫離了傳感艙基座，一種撕裂般尖銳的刺痛隨之襲來，後腦激烈疼痛，他的頭顱仿佛被撕扯裂開，疼得他受不了。

八寶疼暈過去，又醒來，很快又暈過去，不一會兒又醒來，他大口喘著氣，感覺腦袋裏揉進無數根鋼針一樣攪動，腦神經發出嚓嚓斷裂的聲響。

“林主任，林主任......”八寶意識到不對勁，他拚命呼喊求救。

無人回應，試驗場一片死寂。

八寶爬出傳感艙，到操作台查看屏幕，在顯示的人員位置狀態圖上，他見老太婆的定位在中控大廳。他忍痛過去找。

傳感連接神經肯定出問題了，隻有老太婆才能救他。

靈境係統的中控大廳空曠深邃，燈光幽暗，主機閃爍著紅綠光點，巨大的設備嗡嗡低鳴，像潛伏的野獸發出詭異呼嘯聲。他頭痛猛烈，但進到大廳裏他仍然感到了莫名恐懼。

中控操作台上亮著大屏幕，一個個信息窗顯示著係統監控影像、各種複雜圖表、波動的數據，整排座椅空無一人，不見老太婆的身影。

他頭痛如裂，箍在腦殼上的傳感頭環在疼痛撕扯中樞神經似乎斷了。

“林主任......”八寶大喊大叫，跌跌撞撞到處找老太婆。

在飲用水設備那裏，老太婆趴在地上，以一種奇怪的姿勢扭轉脖子在喝水，仰著頭，咬住飲水管咕嘟咕嘟吞咽著，不停喝水，嘴角噴出水流淌一地，老太婆還在止不住地喝，陷入一種因饑餓導致瘋狂喝水的失控狀態。

八寶趕緊過去推開老太婆，關閉水管。

老太婆激烈咳嗽，嘴巴一陣冒水，神誌漸漸清醒，老太婆抬手揪住他使勁爬了起來。腹部還沒凸起來，幸好沒喝進去多少水。

“林主任，你怎麼樣了。”

老太婆吐了一灘水，搖搖頭。

“快救救我，頭疼，太疼了。”

八寶疼到兩眼昏黑。說話間，他感覺鼻孔裏發熱，湧出一股血，血流急湧到胸前殷紅刺眼，噴濺到地上血跡斑斑。

他昏倒了。

等有知覺時，八寶發現他躺在醫療艙裏。

身體被固定，自動手術機械臂在他眼前晃悠，前端尖銳的器物捅進他的鼻腔一陣刮抹，臉皮麻木，鼻子裏脹鼓鼓的堵塞住了，他張嘴喘氣，感覺不痛，但鼻腔深處一陣酸楚難忍，刺激得他淚水直流。

“還疼不疼？”老太婆在操作醫療艙的手術儀，見他醒了就問。

八寶哼了聲，隻聽老太婆又說：“沒全麻，隻是局部止痛注射，做封閉治療。”

治療結束。

機械臂移開，噴了消毒清洗劑，機械手拿棉紗快速擦拭他的臉，熱風隨即烘幹了皮膚，舒適了些，但他還是感到極度虛弱，渾身沒半點勁。

“不疼，就是感覺很餓，我要餓死了。”八寶說。

“起來了。”老太婆麵無表情地嗬斥他。

八寶掙紮不動，手腳根本就不聽使喚。

老太婆打量著他，遲疑了下，然後轉身打開醫療櫃的密碼鎖，開啟急救箱，從箱子裏取出了一支濃縮營養劑。

八寶看得分明，心頭激動，渴望到了極點，看著機械手接過營養劑，在老太婆的操控下，對他穿刺注射。

手臂固定，酒精和碘酊消毒，針頭斜著刺入他的動脈。

仿佛一股冷氣入體，營養劑在血液裏竄動，很快化為了暖流，溫熱感傳遍他體內，熱量充盈全身舒服透了......但八寶一瞥眼，看到注射隻進行了一半，機械手自動更換針頭，調轉方向，將另一半營養劑注射給了老太婆。

這老不死的老太婆，為他治療，還趁機給自己撈了把油水。

當然，他還是滿足的，整個人從裏到外渾身上下充滿了精力。他又活過來了，勁頭十足，手腳用力坐起身來，翻身下了醫療艙。

老太婆注射完，精神也是煥然抖擻，耷拉在頭皮上的稀疏毛發似乎泛著油光，骷髏頭上的兩顆眼珠子滴溜有神，她發黃的眼白布滿血絲，不僅有藥物效果，看似睡眠嚴重不足。

“你的丘腦橋出現病變。”老太婆忽然說，“顱腦核磁檢查，發現神經上皮囊腫。”

八寶一下驚住。

“囊腫增大明顯，檢測是惡性的，要做開顱手術幹預。”

“什麼......時候？”

“盡快吧，我想想怎麼做。”

老太婆的聲音幹巴巴的，依舊不帶情緒波動，臉上甚至沒流露出那種“可惜了”的神情，轉身去鎖醫療櫃。

八寶呆呆看著老太婆的舉動，看到急救箱裏除了有麻醉劑、強效鎮靜劑，還有一支營養劑。

他要死了，跟麵包蟲死成一樣。

“你以後不用傳感了，注意休息。”老太婆的話聽起來像要他躺下等死就行。

八寶木然無語，跟著老太婆來到靈境係統中控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