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太婆帶著八寶在管理中心辦公區繞了一圈，沒找到人，就去睡眠區。

經過一排排空置的睡眠艙，快到盡頭了才看見一個老頭。

那人蒼老枯瘦，躺在艙裏不動，看似一具毫無生機的幹屍，隻有睡眠艙的生理監測儀顯示他還有心跳呼吸。

艙內亮著可預防患軟骨病的紫外線太陽燈，機器識別，認為這老頭還活著。

這是人活著最節省體能的狀態。

整天躺平了昏睡，什麼都不幹，盡量停止一切耗費體能的活動，保持不翻身，不說話，不思考，不放屁——要知道放個屁也會耗能。

“老王，老王！”老太婆喚醒了那老頭，問，“秦部長在哪裏？”

老王不情願地睜開眼，緩緩神，吐了口氣說：“秦部長和岡山先生，去了後勤部，監控發現後勤部的老李偷吃，他們去處理。”

這話說得簡明扼要，一口氣說清事省得浪費口舌。

“你不去嗎？”老太婆帶八寶離開前問。

老王蹙著眉頭，哼了聲，抬手看了看手環顯示的時間，然後慢吞吞爬起來，坐上電車。

八寶跟著也看了手環，發現食堂供餐時間快到了。食堂就在後勤部。

“老李怎麼偷吃？”老太婆問。

“吃我們餐盒裏的食物殘渣。”老王說，“我們吃的很幹淨，但餐盒裏還是會剩一點微量的殘留物。”

八寶聽了很驚訝，覺得不可能。

要知道，他們每天一次去食堂用餐，是計算機根據每個人維持生命的最低閾值，由機器自動調配出一人一份的營養餐。

這所謂的營養餐看起來像豆漿，其實是一小撮磨成細末的營養粉加上水，大量的水，不用筷子，不用勺，他一口氣就喝個精光，還拿舌頭舔了個精光，舔到餐盒像洗過一樣。

之前除了他，別人都不好意思舔，難道是老李把他們每個人的餐盒都舔了個遍？很難想象，老李會幹這種事。

隻聽老王又說：“老李利用後勤職務之便，收集清洗餐盒的水，積攢幾天，用納米膜過濾，然後萃取出營養成分，獨自偷吃了。”

“老李餓瘋了吧。”老太婆搖頭說，“竟然用上納米膜過濾食物殘渣，太離譜了。曾經著名的有機化學專家，生命科學研究所的主任，居然把知識技能用到了偷吃上。”

老王歎氣說：“誰不餓呢。”

後勤部有整套全自動的食物加工處理設備，相當於食堂裏的廚房。

在以前，食堂專供一日三餐，電腦檢測他們的生理數值，根據每個人的身體需求狀況，用最合理的營養配比製作食物，早中晚準時裝機配送，一份份運送到基地各部門，分發給每個人。

那時候，可培育各種動植物的2號生態圈還在運行，食物供給正常，他們每餐都能吃飽，雖然遠不如靈境世界裏吃的豐富，但營養物足夠了，由生態圈培育出來的多種食材加工精製成粉，有蛋白粉、脂肪粉、糖粉、土豆粉、小麥粉、玉米粉、南瓜粉、蘿卜粉、植物纖維粉、葡萄幹粉......偶爾的，他們還能吃到綠油油的一整片生菜葉、菠菜葉，還有草莓醬，一杯番茄汁，三四顆新鮮的葡萄。

八寶清晰記得，當他把葡萄含在嘴裏，用牙齒輕輕咬破皮兒，那酸甜果汁兒潤濕舌頭的滋味簡直太美妙了。

以前每年過春節，除夕那天，食堂還配送庫存的奶粉、壓縮餅幹、巧克力和肉罐頭，那味道更是好吃得讓人舌頭抽筋，一晚上做夢都在流口水。

他們平時吃不上整塊的肉，經常吃的是麵包蟲。

三寶喜歡吃這種軟乎乎的小蟲子，一口幹七八條，嚼了滋滋冒漿，看他眯眼咂舌的滿足樣，八寶就叫他外號麵包蟲。

燈泡和麵包蟲的睡眠艙在八寶旁邊，在同伴當中，他們相處比較好。有時候，八寶除了夢見吃肉吃葡萄，還會夢見他倆。

當食物來源斷絕，庫存耗盡，一日三餐就變成了24小時一次，每人一份的大餐盤，換成了小餐盒，餐盒裏注水越來越多，營養餐越來越稀，他們的肚皮越來越癟，身體越來越虛，饑火越來越旺，沒誰扛得住。

每天到供餐時間，他們等不及機器配送，每天準點前一刻就來到食堂廚房等著，眼巴巴看著標有自己編號的餐盒從機器裏傳送出來，第一秒鐘拿到手，稀裏嘩啦倒進嘴裏，大口吞咽下肚，然後回宿舍躺平昏睡，成天啥都不想幹，熬過一天又一天。

熬到現在，整座基地裏隻剩下十五個人。

這不全都是壞事。

用秦部長安慰大家的話來說，人少了，消耗總量也降低了，他們可以堅持更久一些，找到解決食物短缺的辦法。

每天一次聚在食堂廚房裏等餐，所有人到齊了，秦部長和岡山先生就會說上幾句話鼓勵大家，說的大多是好消息，比如：“能源部報告，核能設備運轉良好，狀態穩定，可持續輸電百年無故障。”

聽起來挺不錯——對於機器來說這真是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