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一陣,曹鑠怒氣漸消,疑心卻是越來越重。
因為營中有東南一角,竟與其他地方大相徑庭,那裏的營帳整整齊齊,營地內也很幹淨,除了巡邏的士卒,沒有人閑逛打鬧,更令人驚異的是,那裏居然自始至終鴉雀無聲。
曹鑠數了數帳篷,估計最多容納千人左右。
劉備看出他的疑惑,低聲道:“那是丹陽營…”
聽了這個答案,曹鑠更迷糊了,丹陽兵不是陶謙手下的王牌部隊麼?怎麼會…
回頭想問一問劉備時,卻見他早已走遠。
曹鑠明白過來,身處徐州軍的立場,劉備能告知這是丹陽營,就已經算是有些逾矩了。
滿腹心事的來到中軍大營,這裏雖然說是中軍帳,但所處的位置,卻在丹陽營的隔壁,緊靠東側寨門的位置。
這樣的安排,不由令人深思…
曹鑠整了整衣冠,吸一口氣後,昂首闊步走入大帳。
此時天已擦黑,帳中燃起火燭,十餘人分坐大帳兩側,右邊是八九名將校,其中有四人頭上裹著黃巾。
而左邊一共五人,兩人坐著三人站著,坐在上首那人四十歲左右年紀,身著漢軍衣甲,腰挎環刀,長了一副剛正刻板的容貌,神色間滿是不屑,似乎誰都不放在眼裏。
下首陪坐者,則是劉備劉玄德,背後三人叉手站立,正是關、張、趙 “三虎”。
曹鑠見此陣仗,心中不由微微一動。
這一看就是涇渭分明的兩部人馬,四股勢力啊。
至於正中間,則擺放著一張紅木案幾,上麵規規矩矩的放著燭台、筆墨等用具,一看就是有人按照特定順序碼放的。
案幾之後跪坐一人,四十多歲年紀,身著錦緞,額前係著黃色綢帶,一頭長發散在肩頭,眉目清秀,舉止端雅,皮膚細嫩,嘴角含笑。
竟是一副萬事皆在掌中的淡定模樣。
若非其人眼角的皺紋,和勃頸處凸起的喉結,曹鑠幾乎以為他是個二十多歲的女人。
這特麼是哪兒來的神人?
曹鑠直接慌了,因為他真的猜不出來,這個坐在首領位置上的人到底是誰。
那人上下打量了曹鑠兩眼,隨後便語速極其緩慢的開始說話,那嗓音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為之,聽來竟有回音一般的空闊之感。
“見了朕為何還不下跪啊?”
“啊?”
這句話一出口,曹鑠直接被幹懵了。
啥玩意兒?
朕?
這哥們兒跟這兒唱大戲呢?居然敢自稱天子?
呃…天子…
念頭一轉,他忽然想到了一個人。
初平四年,徐州下邳人闕宣,聚眾數千人,自稱天子,後與徐州牧陶謙合兵,攻取兗州華、費二縣,並擄掠任城,最後又被陶謙殺死,部眾也被兼並。
莫非這個神神叨叨的二椅子,竟然是闕宣?
心念電轉,曹鑠也來不及驗證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直接就硬著頭皮拱手說道:“曹使君遣在下前來犒賞貴軍,承蒙闕先生親自接見,榮幸之至。”
“哦?”那人一臉淡定的神色,終於顯出一絲鬆動,隻聽他問道,“曹使君竟知道寡人在此?”
曹鑠長出一口氣,心中一顆大石落地,暗想自己居然誤打誤撞,真的猜中了。
畢竟闕宣其人在史料中,就隻是出現過這麼一次,比張闓還沒有存在感。
能一下猜中實屬僥幸。
“曹使君兵馬明日將至費縣,聽聞闕先生遠來,特命我送來二十車財貨金帛…”說著曹鑠就從懷中掏出提前準備好的金餅,以“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錢”般的氣勢,將這些金燦燦的物事,一把一把的按在兩側桌案之上,口中還不停的說道,“此處有金餅數十枚,送予諸位將軍以作軍資之用。”
燭火跳動,帳內立刻燦然生輝起來。
右側身著黃巾軍衣甲之人,一個個目光灼灼而至,有兩人甚至大吞口涎,一副恨不得將全部金餅,盡數摟入懷中的架勢。
左側那名年長的將領,卻緩緩閉上雙眼,根本不往身前桌案之上看。
劉備則微微含笑,自始至終不動聲色。
“久聞曹使君大名卻無緣相見,不想此刻他竟已至前方六七十裏之內,”闕宣早已恢複了淡定自信的模樣,他上身正直,不晃不搖的穩穩站起,雙手輕輕背在身後,繼續用他那緩慢且空靈的聲音說道,“興道啊,你執掌斥候營,可有打探到此一消息?”
曹鑠立刻奇怪的看向劉備,卻見對方輕輕搖了搖頭。
他旋即明白了劉備的意思,這位字“興道”的將領,是闕宣手下的斥候營統領,與劉備並無統屬關係。
這時,右側一個精瘦的漢子,麵色尷尬道:“陛下,斥候營初建不久,弟兄們都還不太熟悉,所以…這個…”
闕宣笑意收斂,半晌不語。
營帳中落針可聞。
“不太熟悉?”闕宣眼神輕飄飄的轉了過去,“嗬嗬…興道啊,你這表字還是朕親自為你取的吧?”
“是…”
“可知何意?”
“呃…陛下曾言,望末將盡心竭力,助我黃巾道複興!”
“複興我黃巾道…張勁啊張勁…”闕宣忽然仰頭四十五度向天,眼神迷離悠長,“當年你父張曼成亡於秦頡之手,是朕收留了孤苦無依的你,後來還賜‘興道’二字,作為你的表字以為勉勵,近來我軍起事,朕又將最重要的斥候營交你掌管…”
張勁聽到這些話,神色越發慚愧,“叔父,小侄…小侄有愧於您的栽培…”
“敵軍行至百裏之內,我軍還被蒙在鼓裏,當年張曼成將軍身隕,似乎也是因為斥候探查不力,這才導致大軍被秦頡突襲以至敗亡,”闕宣臉上突然湧現出一種恨其不爭的神色,“興道啊,前車之鑒,不可不察啊!”
張勁連忙跪倒,雙手抱拳,一個頭磕在地上,誠惶誠恐的謝罪道:“末將辦事不力,有負陛下厚望。”
“唉,興道與我名雖君臣,實則叔侄,其實…”闕宣滿眼誠懇的望著張勁道,“朕一直把你當成親子一般,興道可知我心意?”
張勁知道闕宣至今沒有子嗣,如此想來,豈不是有讓自己接掌其位的意思?
他立刻感動到無以複加,當即磕頭如搗蒜一般,雙眼泛紅的哽咽道:“侄兒…侄兒明白…侄兒心裏全都明白…”
“嗯,你明白就好…”闕宣又把頭轉了回去,再次四十五度望向天空,接著張口淡淡說道,“來人呐…把張勁將軍…拖出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