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王才賤命一條,怎敢連累二公子一同受罰?你快…快向老家主請罪啊!”
王才、李煥這些人雖然名為曹操親衛,但實際上一直都是曹家的部曲。
而部曲又與家奴無異,主人對他是有絕對生殺大權的,特別是在東漢這個世家門閥正在崛起的時代。
因此曹嵩要懲治王才,他不敢有絲毫怨言。
而在曹鑠的思想裏,卻壓根就沒有什麼高下卑賤之分,他隻知道,和自己一同殺敵的王才,是戰友!是兄弟!
所以他以身相護。
但這份恩情卻令王才感激涕零。
甚至是後續歸來的一眾親衛,在進入亭舍看到這一幕後,也無不對二公子由衷感佩。
至於那兩名仆役,則頗為乖覺,他們早已發現氣氛不對,此時互望一眼,連忙把棍棒高高舉起,卻半天也不曾落下。
直到曹鑠搶著說道:“祖父,且饒了王統領一命,孫兒絕不敢再任性胡為了!”
“哼!任性?胡為?”曹嵩眯起雙眼,整了整衣袖道,“你這豎子竟還在避重就輕?”
“這…”曹鑠瞬間明白了曹嵩的用意,這老頭兒不是擔心孫子去冒險,而是看出自己在忽悠叔父等長輩,這相當於是挑戰了他在家中的權威,“孫兒知錯,父親並未交代我什麼,適才所言,隻是為了寬叔父之心。”
“啊?你…你…”曹德指著曹鑠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隻得拂袖一聲長歎。
“哼!還算你有幾分孝心,”曹嵩聽了這話,卻並未再繼續追究,“如今敵人已在左近,你到底有何謀算,不妨明明白白講出來,也不必再用你父親作擋箭牌了。”
“是,孫兒的意思是,願效春秋先賢,鄭國弦高獻牛之策…”
“弦高?”曹嵩略有些意外道,“你何時讀過《左傳》?”
“呃,孫兒曾聽大哥偶然講起過。”
“哼哼,罷了,那依著你的意思,該由誰去做這‘弦高’啊?”
曹鑠挺直身體,麵色從容的抱拳說道:“既然此策是孫兒所獻,自然該由孫兒親自前往。”
“哦?”曹嵩剛剛眯起的雙眼,再次睜開,雙目精光直直射在曹鑠臉上,卻見這個曾經最不成器的孫子,此時不卑不亢、無喜無悲的英挺站立,比之過往簡直判若兩人。
“不可不可!”曹德一聽這話,連忙反對道,“且不說這計策能否真的嚇退徐州軍,隻說其凶險程度,比之昨夜偷襲夜戰,還要高出百倍,這如何使得?不行,不…”
“你有把握像弦高一般,隻憑三寸不爛舌就將徐州軍嚇退?”曹嵩根本不聽兒子的碎碎念,一雙細眼隻是緊緊盯著麵前的孫子。
“回祖父的話,”曹鑠麵色十分平靜的直視祖父答道,“沒有。”
曹德一聽連連跺腳,曹揚在另一邊也麵露憂色。
但曹嵩聽了,非但沒有發怒,反而還點了點頭笑問道,“那你還敢去?”
曹鑠微微躬身道:“世間沒有萬無一失之策,陶謙大軍既至,斷然沒有輕易撤軍之理,孫兒此去計策若成最好,若不成,也要盡力拖上他幾日,一來為大家爭取時間避往安全處,二來嘛…”
“怎麼說?”
“父親為了在兗州立足,不惜親冒矢石,東破黃巾,南拒袁術,好不容易才有了這麼一點家底,如今徐州軍入寇,我卻隻顧自身性命落荒而逃,他日孫兒有何麵目與父親相見?”
“好!有膽色!不愧是我曹家的子孫,”曹嵩哈哈大笑道,“你有何需求隻管講來,祖父必全力支持!”
“什麼?父親,您剛才還斥責鑠不該擅自領兵出戰,如今他要孤身前往敵營,豈不是更加凶險?他…”
“是,我的確不讚成鑠擅自行事,但現在他卻是稟明長輩,且已得到為父同意了啊。”
“這…這…”曹德雙目圓睜,幾乎不敢相信,這話竟是由父親說出來的。
“二公子既然要身入敵營,那無論如何都該有個護衛相隨,王才這條命是二公子所救,此次便由我陪二公子走一遭吧!”
王才此時後背傷處仍在不停滲血,可他一聽曹鑠要親冒奇險,孤身前往敵營,立刻毫不猶豫的單膝跪地抱拳請願。
“某也願往!”李煥緊隨其後。
“某也願往!”
“某也願往!”
親衛營中的士卒,一個接一個的上前表達意願,全都是一臉慷慨赴義的鄭重神色。
曹嵩見了不禁微微點頭,隨即對曹鑠道:“家中財貨盡皆交付於你,用多少都不必再向我稟告,至於隨行護衛嘛,嗬嗬…想來已不需祖父操心了吧。”
曹鑠終於明白曹嵩的用意,大喜拱手道:“多謝祖父!”
“嗬嗬,孟善啊,鑠有何安排,你全力配合他便是,待他離開後,我等輕裝簡行,盡快趕往費城,同時派出人手,速速尋找應太守的接應人馬,明白了麼?”
“是,父親。”曹德連聲應是。
“嗯,都去忙吧。”說著,曹嵩就在曹揚的攙扶下,退回了亭舍後院。
曹鑠這時卻看著曹嵩的背影,略微有些出神。
他暗想,能在這群英薈萃的漢末留下一筆的,果然都不是什麼簡單角色。
更何況是曹嵩這種,曾經做過大漢太尉的人。
雖然,這個太尉是胖老頭兒花錢買來的…
但這也不代表,此人就是個庸碌之輩。
隻看他剛才玩兒的這一手,既敲打了自己,又幫自己收了一眾親衛的人心,同時還有了解決困局的方案。
可謂是一石三鳥。
隻不過仔細想想,卻隱隱有種被人賣了的感覺,略微有些不爽。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曹揚攙著曹嵩回到後院客舍之後,便向祖父提出了疑問,“祖父,二哥這計策真的有用麼?”
“怎麼?大娘子擔心他?”
“倒也不是,隻是孫女覺得,我們輕裝逃命,卻留下二哥一人去冒險,委實有些…有些…”
曹嵩不由嗬嗬笑道:“你是覺著,祖父不愛惜鑠的性命,對不對?”
“孫女並無此意。”曹揚矢口否認,卻又低下螓首,一副“我就是口是心非”的模樣。
“哈哈,真是怪了,大娘子一向與子脩相善,從來不喜二哥,如今怎麼轉性啦?”
曹揚雙頰飛紅道:“祖父,大哥二哥和我,都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妹,又哪來的親疏遠近啊?”
曹嵩揣起又短又胖的一雙手,眯著眼睛看了曹揚半天,直把她看得再次低下頭去,這才語重心長的開口道:“雛鷹若不敢縱身一躍,又何來日後搏擊長空的雄姿?”
曹揚聽了若有所思,卻見曹嵩又繼續說道:“你大哥曹子脩,端嚴方正,穩重謙和,的確是個君子,年紀輕輕已被舉為孝廉,未來前途不可限量;但鑠,卻更類其父!”
“什麼?”曹揚想了想父親平時在自己麵前,從來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當然十分不解,“祖父說二哥更像父親?”
“哈哈哈,孟德在你們這些兒女麵前,當然要裝出一副威嚴模樣,可你卻不知他年輕之時,並不比你二哥強上多少,”曹嵩一談及此,一雙小眼中,登時浮現出緬懷之色,“飛鷹走狗,不務正業,甚至連搶新娘這樣的事啊,他都做過!”
一時間,曹揚隻覺自己的三觀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