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正中的桌子上,坐著一位錦衣玉帶,相貌俊秀的公子。
隻是顯然耽於酒色,臉色有些發青。
年老五坐在下首,除此之外還有十餘位青年公子在做,都在奮力巴結此人。
趙山河一眼就看出,此人必然是藍玉之子,國公府小侯爺藍方。
其餘的公子,多半也是藍玉淮西武將集團中的權貴子弟。
平日,這些人在酒樓上,都是摟著美嬌娘取樂。
沒想到今日他們的老爹興致大發,也到這裏來喝酒,不得不收斂了些,隻是普通地飲酒聽曲。
藍方正在和年老五推杯換盞,看到一百多人湧進來,頓時酒嚇醒了一半。
尤其這一百多人陣列有序,進退的當,看起來並非普通衙差仆役,恍如朝廷的軍隊一般,讓藍方忍不住心生警惕。
他畢竟是國公府的小侯爺,見過大風浪,忍不住怒吼一聲。
“什麼人竟敢在此撒野,莫非是不把國公府放在眼裏了。”
藍玉與景川候曹震,鶴壽侯張翼,定遠侯王王弼,永平候謝成,普定候陳恒等人,坐在另一張桌子上。
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將,看到有人明火執仗殺進來,並不驚惶。
反而是想借這件事,看看自己兒子侄子輩,麵對突發事件,能表現多少的處事能力。
聽到國公府三個字,應天府的衙差們的,都偷偷後退了兩步。
連趙山河身後的獵戶們,都麵露怯色。
民不與官鬥的道理,他們還是懂的,何況是國公府的大官,捏死他們如捏死一頭蟑螂一樣簡單。
趙山河絲毫不懼,反而向前一步,施禮道。
“這位可是國公府的藍方藍小侯爺。”
藍方斜著眼睛看趙山河。
“區區山民也知道本侯爺名字,你是何人。”
趙山河毫無懼色,不卑不亢說出一番言論。
“在下趙山河,乃趙家村今年鄉試新晉的秀才。”
“今有惡霸年老五,無惡不作,平日裏就霸占我村產多處,如今更霸占我趙家村眾籌修蓋的酒樓。”
“我等與他理論,他竟然搬出小侯爺的名號,來嚇唬我們,還抗法毆打應天府的官吏。”
“我等想藍大將軍軍功顯著,愛民如子,小侯爺家學淵源,怎會與這等惡霸為伍。”
“定然是受他蒙蔽利用,特來將真相稟告小侯爺。”
這番話非常巧妙,變著法子告訴藍方,我們這趟來,並非與你為敵,目標隻是年老五一人。
這人聲名狼藉,你還是趕緊和他劃清關係為好,免得墮了國公府的名聲。
大明風氣向來尊重讀書人,藍方看到趙山河是個秀才,也不方便立刻拉下臉來。
隻是看了年老五一眼,假裝正義道。
“你居然做此等事?”
年老五早有準備,立刻叫起撞天屈來。
“哪有這種事,這酒樓,是我從趙家村鄉紳手裏買的。”
“他們賣了酒樓,將銀子花完了,便要賴在我身上。”
趙山河聽罷,冷笑一聲。
“既然是花錢買的,可有買賣契約。”
年老五頓時語塞,這酒樓是他搶占來的,哪裏來的買賣契約。
他眼珠子一轉,立刻道。
“買賣契約自然是有的,隻是丟了。”
“這些無恥刁民,看到我丟了契約,便來鬧事,實在可恨。”
藍方冷笑道。
“原來契約丟了,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虧你還是個秀才,應知道乘人之危,乃有辱斯文的行為。”
“還糾結鄉野刁民,來此鬧事!”
“趕緊退去,免得我告到應天府尹那裏,定你個聚眾謀反之罪。”
趙山河身後的獵戶們聽了,險些氣炸了肺,一個個叫囔著要殺將過去。
趙山河伸手攔住眾人,淡淡地道。
“這酒樓,乃是我趙家村村民,眾籌建成的。”
“既然是眾籌,我們都是酒樓的主人,主人來到酒樓喝酒,有何不可。”
“反倒是閣下幾位公子,父叔伯皆手握重兵,私下在酒樓聚會。”
“還在門口安排護院,不讓平常客人進入。”
“應天府尹就在我身後,若是這種事,被參到當今聖上麵前,誰被定聚眾謀反之罪,還未可知啊!”
這句話一出,不但是藍方臉色發青,手指趙山河氣的說不出話,連隔壁桌的藍玉等人,也是陡然色變。
他們淮西二十四將,和朱元璋一起打天下,功高震主。
朱元璋對他們私下聯絡這種事,本來就很忌憚。
今日公然聚集在酒樓飲酒,也是酒後失態所致。
正如趙山河說的,要是這件事情傳到朱元璋耳朵裏,被定罪的恐怕不是趙山河,而是他們。
朱元璋等人,混在樓下看熱鬧的人群裏,正在偷偷觀察趙山河的表現。
聽到趙山河落落大方,義正辭嚴一番言辭,朱元璋差點笑了出來。
“好聖孫,竟懂得用我來壓他們。”
“哼,這些淮西武將,仗著功高勞苦,濫用權勢,是得找個機會,好好敲打敲打他們。”
“否則百姓還以為,我大明律例,如同虛設。”
朱元璋倒是聽得開心,身邊的傅友德和耿炳文,則是聽得汗如雨下。
他們也算是淮西武將集團的一員,隻是和藍玉走的沒有那麼近罷了。
趙山河的那番話,連他們也一起敲打了一番。
藍方臉色劇變,厲聲道。
“今日就論酒樓的歸屬,不提其他。”
趙山河嗬嗬一笑,胸有成竹地道。
“好,我們就論酒樓的歸屬。”
“大明律例,地契由賣方書立,地契上麵積、四至、坐落、地價、出讓事由,均需寫明,缺一不可!”
“更要有買方、賣方、中人、四鄰、親眷以及官牙,皆蓋納手印。”
“此契謂為白契,經官府繳稅驗證後,方為紅契,受大明律例保護。”
“敢問這位年先生,當時你地契上,寫的地價多少,事由幾何,中人官牙為誰?又向應天府,繳納了多少稅銀。”
年老五張大了嘴,半句話都說不上來。
他向來巧取豪奪慣了,正經的買賣,根本沒有做過,當然不知道契約的格式是如何的。
如今聽趙山河娓娓道來,才知道其中還有這麼多的門道,頓時一句話都接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