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去的是張貴家,歐家“最大”的債主。
村裏的房子大多是紅磚牆,唯獨張貴家是棟二層小樓,外麵還用刷了層橘紅色油漆,精致的歐式小窗戶,處處顯著與眾不同。
歐雲英看門虛掩著,直接推門進入,提高了嗓門:“張貴,出來!”
張貴正在家裏被老爹數落不務正業,聽到這聲吼,父子兩人同時從堂屋裏出來。卻看院裏站著一個身穿白色羽絨服,圍著淡藍色的圍巾,襯得玉麵如霜。
張貴定睛一看,這不是歐雲英嗎?不過離開一個月,便趕得上城裏姑娘了,不!比城裏姑娘更好看,那些庸脂俗粉怎能跟眼前的絕色相比?
歐雲英板著臉,更顯得氣質清冷,她朝石桌上的塑料袋努了努嘴:“數數!”
張貴朝袋子看了看,三遝老人頭。
“數仔細了!三萬!”歐雲英冷聲說道,“有言在先,借三百,還三萬,錢在這兒了,借條拿來!”
張貴一臉驚訝:這丫頭這麼短的時候哪來這麼多錢!但又不好表現出來,“不用數,三萬,哥信你!”
卻見張父早從袋子裏將錢拿出來,抽出一張,先是對著太陽照了照,再將錢揉出聲晌,“你叔跟錢打了一輩子交道,光聽聲,都能聽出真假來!”說著,再抽出幾張,依次驗過。
“我早說過雲英不是一般的姑娘,瞧瞧,這錢賺的,就是利索。”張父轉頭喝道,“臭小子,還不去拿借條?”
張貴回屋找出借條,卻見張父早已把這三萬塊錢放在自己的包裏,還和歐雲英熱絡地攀談,一臉諂媚相。
“爸!是我借給歐家三百,現在人家還三萬,你憑啥揣進自己腰包?”
“憑我是你爹!”
張父抄起掃帚便朝兒子打去,張貴趕緊竄,“臭小子,整天在家閑晃,吃我的,喝我的,還敢跟老子提錢!”張父瞅了一眼歐雲英,火不打一處來,“年底娶不回來媳婦,我就當沒你生過你這個兔崽子。”
爸,你在未來兒媳婦麵前打我,我很沒麵子的!以後怎麼振夫綱?
歐雲英拿到借條,便離開了張家,留下了張貴的鬼哭狼嚎。
歐家村很小,小到村東頭放個屁,村西頭都能聞到。歐雲英還了張貴三萬的事兒,還沒等她出張家門,已經傳遍了整個村子。
路上碰到一些大媽,都是笑臉相迎,卻在她走遠之後,在背後開始悄聲議論。
歐雲英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也不想知道!這世間,無論你做什麼,無論你怎麼做,都會有人評說,都會有人非議,既然如此,何不堅持已路?過自己的人生。
何況,歐雲英做事,從不解釋。
還未到家,便看到家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一個月了,花嬸仍然穿著花棉襖,張嬸還是那件藍衣呢褂子,大家似乎都沒變。
但大家似乎又變了,與剛醒來時的咄咄逼人不同,現在,人人臉上堆滿了笑,看見她如同見了財神奶奶。
“喲,雲英回來了!”
“我早說過,雲英準保能還錢。”
“這姑娘,一看就是個能幹人!”
“老歐啊,你就等著享女兒的福吧!”
......
人群自動給她讓出一條道!
有人說:錢,是人性的試金石,也是人性的照妖鏡。是人是妖,一試便知!
前世今生,透過金錢,她看到了人性的大善大惡、世間的大是大非。
貧窮,並不總與淳樸相伴。相反,有時,貧窮充分激發了人性的惡。
“都別擠!”歐雲英輕聲喝道,“排好隊,憑借條領錢!”
話音未落,人群迅速站成一列,速度之快,歐雲英幾乎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
歐德重搬來一張桌子,父女倆在桌子後一個查看借條,一個數錢。
輪到花嬸時,歐雲英將借條看了又看。
“是恁媽打的借條,不會錯的。老歐啊,恁媳婦的字你總認得吧!”花嬸在磨得發亮的棉襖上搓了搓手,“老歐啊!快點數錢吧!後麵的人都等急了!”
不是別人等急了,是自己太急了,這筆錢一到手,就是正經八百的萬元戶了,兒子娶媳婦就指著這個錢了,眼瞅著就奔三了,她這個當娘的急得夜夜睡不著覺!
“爸,你仔細看看,這是媽的筆跡嗎?”歐雲英慢條斯理地說。
“是,是你媽寫的。”
歐德重將算盤珠子撥的劈啪響,再快速將錢數好,正準備遞給花嬸。歐雲英伸手半路將錢搶過來,“花嬸,您瞧,歐家沒有賣兒賣閨女,也把錢還上了不是。”
花嬸伸手在臉上虛打了一巴掌,“瞧我這張嘴,淨說些胡話!嬸這是有眼不識金鑲玉......”雙手便衝著一遝錢過來,歐雲英虛晃了一招,錢便掉在桌子下麵,花嬸趕緊鑽到桌子下撿錢。她身子本就胖,桌子低矮,腰便卡在桌腳,動彈不得,“天殺的,趕緊拉我一把!”
後麵的人不僅沒拉她,不知哪個使壞,還往她屁|股上踢了一腳,結實地摔了個狗啃泥。
這一摔,正好讓她夠到了錢,花嬸趕緊將錢放在棉襖的裏袋裏,用手捂著,終於抽出空來回懟:“剛才誰踢老娘,小心出門被驢踢死!”
“花嬸,來時看見你家白菜被豬拱了......”
人群哄笑聲中,花嬸一溜小跑回家了。
在這哄笑聲中,歐德重將算盤打的山響,似乎在這響聲中藏著他的血性、他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