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歐家村如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不管外麵的世界怎麼變化，它似乎永遠不為所動。但和詩人筆下的安樂祥和不同，這裏貧窮依舊。

歐雲英有種錯覺：不管她離開一個月、一年、甚或一輩子，這裏永遠不會改變。山路還是那條山路，村落還是那些村落，唯一能證明時間更替的，是大自然的輪回。與她走時的蕭索不同，立春後，山腳下的枯樹已開始吐露新芽，透著一抹春意。

離家還有百米遠，便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剛進入視線，便見到那小小的身影迅速跑來，跑得太快，衝進歐雲英懷中時，簡直是個人肉沙包。

“姐，你可回來了，俺就說你今天準保回來，爸還不信。”歐小宇緊緊抱著姐姐不撒手，“俺今天畫到第25個圈，就猜姐肯定回來！”

歐小宇又衝歐德重嚷道，“爸，你看姐不是回來了！”

歐德重手裏拿著野菜團子，看著姐弟倆打鬧，紅了眼眶。

歐雲英心道：再不回來，你和爸都要把自己吃成野菜了。

歐德重打量著眼前的女兒：胖了、白了，洋氣了！

“回來就好！走，進屋！”歐德重拎著編織袋，裏麵裝的啥東西，這麼重！

歐雲英從編織袋中拿出一套嶄新的棉衣棉鞋，給歐小宇換上。

“姐，真暖和！”小宇脫下那露著大腳趾的棉鞋，穿上毛茸茸的大頭鞋，再也不會有人嘲笑他沒鞋子穿了。

歐雲英又從包袱晨拿出一盒巧克力給歐小宇：“給，好吃的。”

歐小宇打開盒子，兩層白色塑料架子，每層十個黑黢黢的小棍子，拿起來硬梆梆的，“姐，這是啥？”

“巧克力！”

“啥是巧克力？”

“嘗嘗就知道了。”

歐小宇拿出一顆，試探著輕輕咬了一小點，有些黑的小臉漸漸映出了笑容，有點苦，更多是甜，還有滿嘴的香味，“嗯，好吃！”說著，便把整顆放進嘴裏。

“不要多吃！”歐雲英說，“這是酒心巧克力，裏麵有酒！吃多了會醉！”

“姐，你吃！”他又拿出一顆，塞到歐德重手裏，“爸，你也吃，好吃咧!”

大人們笑著搖搖頭，將巧克力還給他，歐小宇抱著巧克力，猴兒一樣竄了，他要給小夥伴們開開眼，他歐小宇不是隻有野菜吃。

歐雲英從袋子裏拿一件棉衣，將衣服展開，裏麵整整齊齊放著二十捆人民幣，她把棉衣疊好，遞給歐德重，“爸，給你買件棉衣，你試試合適不？”

歐德重這輩子也沒見過那麼多錢，呆若木雞，眼裏哪還能看得見棉衣，緩了好半晌，才開口問道：“雲英，這些錢，你哪兒來的？”

“一不偷，二不搶，三不違法。”歐雲英將棉衣放到父親懷中，再拿出五萬，交給歐德重，“爸，這是我光明正大打工賺的，這五萬，你放著備用，剩下的錢，還債！”

“爸，你放心，歐雲英賺的錢，永遠是見得光的！”

“爸信，爸信咧！”歐德重枯樹一般的臉，終於露出了一抹笑意，“俺娃能幹，爸知道！”

歐德重的大半生，並非不勤勞，並非不要強。年輕時，他有使不完的力氣，他發誓要憑這身力氣讓家人過上好日子，但造化弄人，一場車禍，讓他瘸了一條腿，還落下一身的病，看著媳婦為這個家日夜操勞，生了病沒錢看，死了連個買棺材的錢都沒有，他心如刀絞。想當初娶她時，是個多美多嬌的人兒啊！

看著孩子吃不飽、穿不暖，他的淚隻能往肚裏咽。因為欠了錢，自知理虧，鄉親們罵得再難聽，他從不還口，隻看到他的背越來越佝僂，臉上的皺紋越來越深。他明白，沒有想聽他有多難、有多不甘，也沒有人會想起，他歐德重也是個有血性的漢子。

多少次，他想隨媳婦就這麼去了！一了百了，落個幹淨！

可看年幼的孩子，他舍不得，不管多苦多難，他得把兩個孩子拉扯大。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有時候，活著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氣。

好在，現在有錢了！還了債，再也不用被村裏人戳脊梁骨了，再也不用聽碎嘴婦女指桑罵槐了，他歐德重也可以直起腰杆做人。

看著愈發嬌豔的女兒，真是越來越像她娘年輕的時候了，歐德重老懷安慰：對女兒來說，她弱，美麗便是她的孽；她強，美麗便是她的福！

歐雲英找個塑料袋，拿出3萬，準備出門。

“閨女，出去幹啥？”

“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