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日8點整。
方源剛結束了四年的大學生涯。此時的她正窩在被子裏呼呼大睡,此時的她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將會從這天發生徹底的改變。她的父母目前經營著一家外貿服裝廠,雇傭著幾十號工人,雖然不能跟正兒八經的服裝大企業比,但也算經營得當。在這座城市,無論大街小巷,城市還是農村,都分布著大大小小的服裝工廠,這已經成為這裏的人們主要的營生。她的父母希望她能繼承家業,可方源並不這麼想,她想要走出一條與父輩截然不同的道路。
每天早晨,柴玨會像以往一樣,腳步聲穿過廚房、客廳、上二樓直奔女兒房間,輕輕拍著女兒的被子,“元寶,起床了。”一邊說著,一邊掀開女兒身上的被子。
方源沒好氣地把頭從被子裏探了出來,嘴裏抱怨著:“媽,你進來能不能敲個門?好歹尊重一下我的隱私!”
柴玨笑道:“ 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說完,看見女兒翻了個白眼,寵溺地笑了笑,“好好好,隱私。”於是裝模作樣地敲了敲房門,“這樣行了吧?該起床了。”
方源繼續裹在被子裏,提出抗議:“媽,你們以後能不能別隨便進我房間,還有,別給我設鬧鐘了,您看看現在才幾點,8點啊,我好不容易熬完了九年教育、拚完了高考,念完了大學,現在想睡個懶覺怎麼就這麼難?”她一邊喃聲抱怨,身體順勢黏回床上。
“沒人給你設鬧鐘。現在也不早了,你爸正等你起來吃早飯......”說完,猛地拉開了窗簾,此時夏日裏的陽光已經透過繁密的枝葉灑進窗欞。
說時遲,那時快,她一臉驚愕道:“我爸?他不是出差了嗎?”窗外刺目的陽光刺入她的眼睛,她趕忙閉上眼睛。
“臨時有點事,去不了了。”
方源百般不情願地起來,哈欠連天去洗簌,按部就班地刷牙。牙刷頭上沾了點血跡,難道是自己牙齦出血了嗎?她張著大嘴對著鏡子仔細檢查著,一無所獲。洗臉毛巾也是濕漉漉的,按理來說這個季節的毛巾掛一晚上早就幹了,可現在還滴著水。她也沒有多想,迅速用清水潑了潑臉,好讓自己快點精神起來。她打開衣櫃,一直以來她都會把自己想要穿的衣服掛在最外麵,但是今天她發現最外麵的那件衣服不見了,隻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衣架。
“媽,媽,我那件條紋裙你給我洗了嗎?”她站在二樓朝著廚房裏忙碌的媽媽問道。
柴玨轉頭往二樓看了一眼,“沒有啊,你自己再找找。”
“我都找過了,沒有啊。”
方源感覺一切都很不對勁,她也說不清楚這種奇怪的感覺從何而來。通常人們對於自己熟悉的環境不會有所起疑,即便是東西不見了或者擺放的位置發生了些許變化,也不會在意,隻當是自己粗心大意罷了。
坐在客廳裏的方儲正接著念京生打來的電話,看了一眼愛睡懶覺的女兒,對她說道:“別什麼事都問你媽,這多大人了。”
方源有些泄氣了,皺了皺眉頭,隻好重新挑了一件素色的衣服穿上。
平日裏隻要一家人都在,就會聚在一起吃早餐。此時,餐桌上飄來雞蛋湯、芹菜餃子還有南瓜餅的香味。
柴玨趕忙給女兒盛了一碗雞蛋湯,“先喝湯,促消化。”
方儲看著妻子寵溺女兒的樣子,“你就是太慣著她了。”
其實方源也知道,這些年自己不爭氣,再加上處處違逆他們的心意,老父親對她的教育也是愈發嚴厲了。
正當方源大快朵頤吃著早餐時,夫婦倆默契地對視了一眼,柴玨開口問道:“元寶,你現在也畢業了,將來有什麼打算?”
方源琢磨了一會,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們,猶豫了一會,說道:“我打算去拍紀錄片。”
“什麼?”方儲一臉詫異,“你瞞著我們去學新聞,現在又要拍紀錄片?”
“爸,此一時,彼一時。您當年學的也不是辦廠子做衣服,現在還不是做得有聲有色。”
方儲啞口無言,隻能怒視著她。
方源繼續說道,“再說了,這是我的夢想......”
夢想是一個多麼美好且激勵人心的詞,方儲年輕的時候也曾熱血澎湃過,可是這個詞從女兒的嘴裏說出來,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駁斥道:“你知道什麼是夢想嗎?小時候你喜歡鋼琴,說鋼琴是你的夢想,結果呢,鋼琴現在生鏽了吧?後來你說舞蹈是你的夢想,沒跳幾天,又不去了。再後來你說你要學新聞,這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了,現在又說拍紀錄片是夢想了?”他的聲音字字鏗鏘,句句戳中女兒的痛處,“與其拍什麼紀錄片,不如拍拍腦子想想未來的路怎麼走?”
方源心中自然有氣,這些年父親總喜歡拿這幾個例子打擊她的積極性。再說了,這些事都事出有因,並非是自己半途而廢。可父親隻看結果,從結果論來說,她的確中途放棄了。
“元寶......”柴玨剛想說什麼,就被女兒打斷了。
“媽,別喊我元寶,聽上去我就像你倆生的招財貓似的。”她跟父母理論起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倆就想讓我接管那個服裝廠,我對那不感興趣。去了能幹嘛?學著怎麼踩縫紉機?”
“我們隻是希望,你能規劃好自己的人生。”柴玨糾正道。
“行。規劃。”方源撇撇嘴。
“你看看人家京生,他在你這麼大的時候......”方儲又一次搬出了念京生。
每次一聽父母提起念京生,方源心有不甘地敷衍著:“是是是。”
柴玨見女兒正跟他們叫勁,隻好偃旗息鼓,將話題轉移了,“對了,京生晚上約了我們吃飯,你到時候說話客氣點。”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方源一聽差點有被嗆到,抑揚挫頓道,“什麼?念京生?吃飯?”
這俗話說得好,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冷聲問道,“平白無故地約你們吃飯幹嘛?”
柴玨笑了笑,隻是轉頭望著自己的丈夫,“瞧瞧,還真是個小迷糊。”
“人家一大早就打來電話了,說是約我們吃飯,其實想約的人是你。”柴玨作為過來人,心中明了,直接點破。
方儲替女兒做主了,清了清嗓子,說道:“這事就這麼定了。”
這回方源更不幹了,擺了擺手拒絕,“要去你們去,我今晚有事。”
“你能有什麼事?”
“我一朋友過生日,一會還得去趟蛋糕店呢。”
“馮小晚?”
“不是,是秦天。”
夫婦倆一聽,覺得有點不妙。一直以來,他們早就認定了未來的女婿的人選非念京生不可。可是看女兒這興衝衝的樣子,多問了一句:“秦天是誰?你交男朋友了?”
還不等方源回答,方儲一板一眼道:“這我可不答應。”
方源一看父母這態度,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解釋道,“就是一大學同學,八字都沒一撇的事,你倆至於嗎?”她擦了擦嘴,“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
方儲重重地放下碗筷,命令道,“你給我坐下!”
方源抬著看著老父親鐵青的臉,知道大事不妙,隻能乖乖坐下。
“我可告訴你,今天晚上你不去也得去!”
柴玨見丈夫大發雷霆,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讓他好好說話。豈料丈夫火氣越來越大,“她已經24歲了,也該懂事了!”方儲轉頭對著女兒就是一頓劈頭蓋臉,“你從小到大任性淘氣也就算了,不想回來幫我們也行。不過你現在也不小了,你和京生的事情也該考慮起來了。”
“這是我該考慮的嗎?人家看不看得上我還不一定呢?”方源小聲嘟囔著。
“我倒是覺得京生挺喜歡你的。”柴玨回道。
方源一聽嚇了一大跳,嘀咕道:“他是不是眼睛不好使?”
方儲氣得拍案而起:“你說什麼?”
“我又不喜歡他!”方源嚴詞拒絕。
父母麵麵相覷。
柴玨半信半疑地望著女兒,“不對啊,你小時候還嚷著長大後要嫁給他呢。”
方源撇了撇嘴,反駁道,“我小時候還嚷著要當天文學家登上火星呢,可現在呢,我連地心引力都沒擺脫呢。”
“瞧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就是我不喜歡他唄。”
“京生多好的一孩子啊,你怎麼就不喜歡了呢?”
“因為從小到大,你們隻會拿我跟他做比較。人家奧數第一,我數學倒數。人家看題就會,我做題就廢。人家考得上斯坦福可以當科學家,我隻能念不知名大學混文憑。人家在火星上沒準都能活下來,而我在地球上喘氣都費勁......”方源還覺得說得不過癮,又繼續嗆道,“中國式的家長都喜歡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可你們有沒有想過,如果父母生來就是家禽,憑什麼要求孩子變鳳凰?靠基因突變嗎?”
話音剛落,一記重重地耳光響亮地落在臉上,隻覺得耳邊還嗡嗡的,很快半邊臉就火辣辣得疼。方源感覺有點懵,這還是她第一次挨耳光,頓時覺得特別委屈,眼淚簌簌地往下落。
方儲氣呼呼地瞪著她,柴玨也沒有想到這父女倆的爭執,會鬧得這麼不可開交。
方源並不打算偃旗息鼓,一股腦把壓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怎麼?我有說錯嗎?我是人,不是流水線上的一款產品。你們一直希望我可以按照你們理想的樣子成長,最好能像念京生一樣出類拔萃。很可惜,我總讓你們失望。於是你們開始規劃我的人生,考什麼樣的大學,念什麼樣的專業,畢業以後找什麼工作。現在,你們還搞起了包辦婚姻。是,我跟他是從小一塊長大,可那又怎樣?難道我就沒有權力去找一個我喜歡的人共度一生嗎?我真的不明白,你們為什麼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強塞給我的,壓根就不是我想要的。我可不可以不變鳳凰,就當一隻普普通通的家禽,行嗎?”
“不行!”方儲高聲嗬斥道,“你知不知道,這些你不想要的,卻是很多人努力一輩子也未必能得到的!”
方源擦著眼淚:“我不稀罕!如果人生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我寧願沒有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
方儲瞠目結舌,瞪著圓圓的眼睛,久久說不出話來。
她哭著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柴玨看著女兒的背影,歎了口氣,“你何必發這麼大的火,可以慢慢跟她說......”
隻聽見方儲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哆哆嗦嗦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片,麵色凝重,“已經沒有時間了。”
柴玨接過卡片,聲音變得顫抖起來,“難道......就沒有別的選擇了嗎?”
方儲微微搖了搖頭,兩人神色皆變得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