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道重重的鋼門哢啦一聲，門閂被閂上了。門廊逼仄狹窄，走道潮濕陰暗，看不見一絲光。一雙穿著鋥光瓦亮名貴皮鞋的腳，從容地邁著步子，朝著裏麵那道門走了進去，身後的門又被砰的關上了。來人徑直拉開桌前的椅子坐了下來，耐心等待著自己一會要見的那名罪犯。

念京生拖著不緊不慢的步子穿過一道厚重的門，從幽暗的囚牢被帶到了這間屋子裏。囚徒生活讓他的時間好像凝固了。他每天會花一點時間去練習格鬥，為的就是讓自己少挨點揍。他還會花一點時間去設計迷宮，試著在迷宮中尋找唯一的出口。這兩件事算是他每天的樂趣。除了這些以外，囚徒生活的確無聊枯燥，沒有窗戶沒有光，幾乎能讓人忘記天空到底是什麼顏色。

今天本不是探視的日子，這位突如其來的訪客勾起了念京生的好奇心，他一向都這麼有好奇心。他大約猜出了訪客的身份，不過在看清來人是項北後，他的臉上微微出現了一些奇妙的變化。他一直在等一個人，然而那個人卻沒有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張他並不願見的麵孔——項北。他隱約感覺到，項北的到訪，隻會讓接下來的事情會變得更加棘手。

念京生坐了下來，兩人彼此互相打量起來。念京生仔細打量著項北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全身上下昂貴的名牌，還有高級襯衫袖口裏時不時露出的手表。他微微一笑，語氣略帶諷刺：“你這身行頭不錯，衣服是意大利新款？手表看上去也不便宜，挺襯你。”

項北被他這麼一消遣，倒也不客氣，用同樣的目光打量起念京生，禮尚往來道：“你這身也不賴。”

念京生冷笑著不再說話，低頭去撕手指上的倒刺。

項北拍了拍桌子，示意他要認真對待此次探視，沒好氣道：“真把這當家了？”

“我還有家嗎？”剛才一用力，手上的倒刺撕出一道淺淺的傷口，他疼得齜了下牙。

“凶手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將教授置於死地？”

念京生撓了撓頭，自從關進這座囚牢裏，他感覺自己的皮膚像在被什麼蟲子在咬，“凶手不是正坐在你麵前嗎？”

“你不會笨到自己去燒了教授的餐廳。真相，我想隻有你和她最清楚。”項北氣急敗壞地站起身子，逼近他，“你們到底在隱瞞什麼？”

又是一陣沉默。

“整整一年了，她連看都沒有看過你，眼睜睜讓你替她背黑鍋。”

念京生覺得一陣好笑，淡聲道：“玩囚徒效應？”

項北說話的腔調越來越激動，“我大老遠跑過來，是不想看著你一輩子隻能呆在這種地方。你想想我們以前，大學的時候睡上下鋪，畢業後一起進的公司，教授還把我們分進了一個組，我們是搭檔，是戰友，更是兄弟！”

念京生顯然不吃這一套，陰陽怪氣道：“這麼說，我還要謝謝你大老遠來看我嘍？”

“你什麼意思？”項北不可置信地望著念京生，一字一問道：“你覺得是我害了你？”

念京生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瞥了他一眼。

項北被他激怒了，惱羞成怒地衝到他麵前，“咱們幹脆就把話說清楚，你的意思是我設計陷害了你？”

“我有作案動機，難道你就沒有嗎？”念京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冷漠。

兩人就這樣彼此對峙著，僵持著，兩股強烈的氣息猛地撞在一起，空氣一下子炸裂開來。終於，項北無奈地搖了搖頭，暴跳道：“我今天就不該來看你。”說完，猛地推開椅子準備離開。

“2022年7月31日。”念京生突然開口道。

項北停下了腳步，轉頭望著他，不明所以。

“上次你來看我的時間。”念京生提醒道。

項北很快平靜下來，重新走到桌子麵前，語氣稍稍緩和下來，“行，我承認，這一年來，我隻來看過你2次。可是你根本不知道後來都發生了什麼......”

“還沒有恭喜你，成功接替了教授的位置。”念京生皮笑肉不笑道，雖然自己被關在這裏不問世事，但是看見項北這身行頭的時候，就已經猜出了大概。

項北努力壓著心底的怒氣，忍受著念京生的挖苦嘲諷，試圖替自己辯解，“發生了那種事，教授被連累，你又被抓，公司亂成一團，總要有人站出來扛起這個擔子，你也不想我們所有的心血都毀於一旦吧。”

“你來不會是為了跟我抱怨......擔子很重吧？”念京生故意奚落道。

“我來就是通知你一聲，她醒了。”

“我知道。”他的語氣很平靜。

項北睨了他一眼，“消息還真靈通啊。”

他冷笑了一聲，緩緩道：“你是不是還想告訴我，她傷到了腦神經，已經想不起凶手是誰。而我根本不可能從這裏出去，對吧？”

項北想不到念京生對自己的來意了如指掌，他拍著桌子，把臉湊過去，質問道：“所以，到這個時候，你還不打算說實話嗎？凶手到底是誰？還是說，你和她都是凶手？”

穿過令人煩悶的市區進入梅嶺，風景截然不同。兩旁的樹木鬱鬱蔥蔥，給車流帶來了一絲清涼。當車子左拐便真正進入了蜿蜒的盤山公路，這便意味著，她們距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了。

一路上，方源仔細看望窗外的風景，試圖讓自己找回一絲記憶，卻失望了。

車子停在了極為陡峭的半山路上，這裏已經很久沒人來過，路上也隻剩下她們一輛車子。打開車門，一股熱氣迎麵撲來。遠遠的，還是可以看見世隱餐廳的指示牌。而那幢已經焚毀的建築就那樣孤獨而陰暗的屹立在半山腰上。

兩人朝著那幢廢棄的建築走去，汗水很快從額頭沁了出來，順著臉頰一直滑到了頸部。早上剛穿上的衣服很快變得濕沉沉的。空氣越來越幹燥，隔著鞋子也可以感受到柏油馬路傳來的陣陣暑氣。跟網上看見的照片差不多，這裏呈現出一片破敗的景象，四周已經長起了雜草，顯得更加蕭條與淒涼。

四周很安靜，原本的驕陽突然被烏雲遮擋，不一會兒天色變得陰沉沉的，置身在這鮮有人煙的地方，想起這裏發生的事，雖是青天白日，還是會讓人起雞皮疙瘩。

方源盯著這幢荒廢的建築，正想要走進去看看，被馮小晚一把拉住了：“你就別進去了吧。”

方源停下了腳步，轉頭對馮小晚說：“沒事，我就進去看一眼，你在外麵等我。”說完，已經大步邁了進去。

餐廳的大廳已經燒得隻剩下一副空架子，裏麵積滿了灰塵。她小心翼翼地走著每一步，裏麵橫七豎八倒著被燒了一半的木樁。不一會，鞋子上沾滿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每走一步，地麵就留下一個深深的印坑。

方源的耳邊回蕩著警方的調查結果，“二樓廚房著火引起的”。

可是她又想起網上有帖子說，“現場的著火點有發現疑似煙頭的痕跡，不排除人為縱火的可能”。

後來聽馮小晚說，她的父母當時就在二樓用餐，而當時著火點就在二樓，警方在事故中還查出，由於緊挨著廚房的樓梯同時起火，這也導致了他們無法及時逃生。

馮小晚站在門外，時不時把頭往裏麵探去，眼看著要變天了，著急朝裏麵喊道：“源源，要下雨了，我們得走了，源源......”

方源打算上二樓看看，她想去父母生前最後停留的地方看看，可剛踏上木質樓梯，腳下就發出了一陣恐怖的嘎吱聲音。以前每天早上，媽媽邁著急促的腳步上樓喊自己起床，噔噔噔......

她深吸了一口氣，緊貼著牆壁，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走上搖搖欲墜的樓梯。二樓樓道口的拐角處有一扇門，不等她步子邁上去，身體已然失去平衡，她想要抓住什麼東西讓自己保持平衡，但還是失重摔了下去。

馮小晚聽見裏麵傳來一聲聲響，嚇了一跳，終於壯著膽子衝了進來。此時的方源正掙紮著從地上站起來，馮小晚趕忙上前扶起她，拍去她身上的灰塵，“沒事吧，摔哪了？不是說就進來看一眼嗎？”

方源僵硬地站起來，身體搖搖晃晃的。

馮小晚忙追問道：“要不要緊？”

方源緊緊咬住嘴唇，嘴唇已經咬破了她也沒有意識到。半響，機械地扭過頭，用近乎絕望的語氣問：“為什麼死的人不是我？又為什麼隻有我活著？”

馮小晚勸慰她，“這不是你的錯，我相信叔叔阿姨一定是想你好好活著的。”

方源再也控製不住，淚如雨下，她痛苦地望著這一切，她沒有爸爸和媽媽了。

此時已是烏雲遮日，黑壓壓的一片。

馮小晚扶著方源重新坐進了車裏，兩人正準備往山下的路開。在回程的路上，豆大的雨滴落了下來。夏日裏的天氣就是這樣陰晴不定，東邊日出，西邊下雨。

滂沱大雨重重地打在擋風玻璃上，馮小晚緊緊抓著方向盤。暴雨讓車輛的能見度很低，雨刮器瘋狂地拍打著，車輪碾過泥濘不堪的小路......

發生車禍的情景在方源的腦海裏不斷浮現，此時馮小晚的臉上略過謹慎小心，她握緊方向盤，對她說道：“坐穩了。”

方源望著馮小晚的側臉，突然大驚失色。她嚇得打起了寒戰，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嘴巴張張合合幾乎快要發不出聲音。

難道......難道是她？

她下意識的朝身後看了一眼，後麵有一輛吉普車緊咬著她們不放，身後的車子越來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