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粥很普通，粳米混了小米煮成，萬晅還給了她一碟鹹菜。

萬晅意外是個三餐規律的人，隻給她煮了粥，自己卻不吃宵夜。

“本侯還是第一次為別人下廚。”萬晅看她吃得一言不發，哼了一聲。

“第一次下廚？”宋杏舀了勺粥：“手藝不錯，有天賦。”

她現在也大概明白了怎麼順萬晅的毛——剛剛哼這一聲，翻譯過來就是要誇獎的意思。

“哼。”萬晅的反應卻讓她有些看不懂了。

宋杏在心裏啟動了翻譯器，難道是沒誇到位？

“真煮得挺好的，粳米粒粒分明不徹底軟爛，小米也熟得透。這對火候的把握，看不出來是第一次做飯的人。”宋杏覺得可以多誇兩句，以廚房新手而言，萬晅就是黑馬中的踏雪烏雅。

“煮個粥而已，沒什麼好說的。”——這次屬於馬屁拍到馬腿上。

“本侯的意思是，反正珍饈美饌到你這笨嘴裏也是浪費，左右你嘗著和冷饅頭沒分別。煮碗粥應付應付得了。”

果然，隻有損她時，這人笑得最開心。

“疫病都平息下來了，你這幾天究竟在忙什麼？”萬晅忍不住敲打這塊木頭。

“我在想你的病應該怎樣醫。你不是快回京了？”宋杏說得很自然，好像熬夜鑽研並不是什麼為難的事。

這下倒輪到萬晅不自在了。

“本侯不是說了為你在京城謀職位嗎？怎的，不信我？”萬晅挑眉：“到京城的路上慢慢研究，也不急。”

“凡事總有萬一。萬一我去不了京城，你拿點藥在路上帶著也好。”宋杏沒說出口的是，她確實不怎麼信他。

她喝完了粥，便默默轉回了實驗室裏

宋元淵知世入世，他叮囑的話，宋杏其實有聽在耳朵裏。萬晅這樣鑽營取巧的人，從一開始接近她就是為了能讓自己順利回京。

他用美酒佳肴哄她開心，一張臉也美得讓人放棄思考。但宋杏知道自己是怎麼被他“請”過來的。她回想起萬晅令杜酒毀她牛車，在瓊芳樓中威脅要割掉她舌頭，仍覺得心有餘悸——那時她還能當他開玩笑，但相識一月有餘，見到了他如何使喚茶酒二人查人賄賂，如何收發機密信函，又如何將自己收受的賄賂一一藏匿，尋個光明正大的由頭。

她才明白萬晅遊刃官場有餘，如何滴水不漏。這樣的人，說要割她舌頭，半真半假，但若她真有二心，萬晅卻也輕易下得了手。

從初見那夜為一個不大標準的禮數尋她麻煩，再到宋然家書中所提，宋杏能意識到，即便萬晅近日表現溫和，他本質上也不是善茬。

和光，和光同塵。就算他風塵仆仆，粘了一身官場黏膩的客套禮數，也改變不了此人手段狠戾的事實。

他非但是光，更是灼人的光。

伴君如伴虎，宋杏心知，若真如他安排去當一個醫官，她應當會成為他安插在太醫院的一枚棋子。

何時起用，還未可知。

但宋杏一向自傲，她相信自己不會一直受萬晅擺布。若是鴻門宴，赴宴又何妨？

宋杏還在思考著如何向宋家人辭別，聖旨已如期而至。

昭曰，宋家女賢良淑德，妙手仁心，乃巾幗翹楚，特賜玉壺一件，封翰林醫官，即日進京。

宋杏跪在地上領了賞，心中隻餘震驚。

她知道萬晅手腕高明，但萬萬沒想到，他的承諾竟是通過聖旨來兌現。

既是聖上禦筆親封的翰林醫官，她也不用擔心會被排擠趕出太醫院了。隻是女子為醫官，在本朝還是頭一回，勢必要給萬晅招來不少彈劾折子。

但沒關係，她宋杏必要做到讓這些人心服口服。

宋仁同樣領了賞，比宋杏更為豐厚，外加一塊掛在春餘藥堂的金匾，隻是沒封頭銜。

估摸著京城裏，宋然的官職也該升一升了。

既是聖旨詔諭，宋元淵和宋夫人雖一百個不放心，卻也隻能讓宋杏即日啟程。好在京城有長子宋然在，足以照應。宋元淵吩咐宋仁一路照顧好妹妹，必要將宋杏安全帶到宋然那邊。

宋元淵暗自打著算盤，待宋仁進京，說不定能將春餘藥堂分號開到京城去。京城繁華，宋家若是在那站穩了腳跟，那真是祖墳都冒青煙了。

宋夫人倒是聲淚俱下，臨行為宋杏塞了一箱子衣服，叮囑她路上添衣。又將宋小姐愛吃的零食打包了不少，一並讓她帶去。

宋杏把零食包裹抱在懷中，心中惶然無措。這樣利用宋小姐的身份為所欲為，真的好嗎？

或許行差踏錯，再無知返。

這次出門她便不再擠萬晅的轎子，也不用趕牛車。聖上的賞賜豐厚，拿出點零頭置了條小船，和宋仁一道沿水路去了。

萬晅來時隨行人看著沒多少，眼下要走，反而烏泱泱地冒出一大班子人來。數艘畫舫，不知道的以為他南下是賞景來。

宋杏搖頭：“也過於鋪張了。”宋仁示意她噤聲，宋然後來又就萬晅的事與他通信，這在萬侯爺往日的排場中，還算是精簡了的。

既是同路，宋家的船便不遠不近的跟在萬晅一行之後。既不過於冒犯，也確保了出行安全。遇到荒郊野嶺的，還能蹭侯府的大鍋飯吃。

駕船的依然是順兒。順兒在家丁中屬年輕一輩，得知能去京城見世麵，高興的要在地上翻跟鬥。

眾人或喜或憂，隻有宋杏無波無瀾。

她回想起出行前一夜，她在小院中與萬晅的談話。

她加班數天，隻提煉出了一點茶堿，確認過萬晅對此物沒有過敏及其他不良反應，才將成藥交給萬晅。

茶堿能舒緩支氣管，對於萬晅的哮喘，是一類緩解控製藥物。但用多了會導致呼吸道對茶堿類藥物漸漸產生耐藥性，到時候還得換藥。

“多謝枰棋。”萬晅展眉，他一笑得溫和，緊湊的眉眼舒展，便神采飛揚。

宋杏也笑了笑：“不謝。”

她倒不為了什麼，雖然總揣度萬晅行事意圖，但宋杏本質上還是一個懶得彎彎繞繞的人，她看不得別人生病遭罪，能治也就試著治了。

萬晅卻叫住了她：“這番上京，我勸你還是得收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