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但實則不同的那幾樣就是主藥，是中藥中具有明顯抗病毒作用的幾類。宋杏本想借此機會試出哪味藥療效更好。但一番踩點下來，她反倒明白了一些別的關竅。

一則藥材運輸麻煩，鄉間路窄而泥濘，她和順兒趕著牛車，一日也運不了多少藥。藥材放在農村，若保存不當，還要損耗不少。

二則幾個方子的作用難以看出高低，鄉間郎中用水煎藥，隻能使藥物中一小部分有效成分溶於水中，導致療效打折，宋杏也未能從治愈預後效果中觀察出哪種藥物更加適用。

一來二去，宋杏就想到了製作中成藥的法子。

首先利用她培養出的這些菌落，萃取幾類藥物進行對照實驗，結合臨床實際確定個最有效的方子出來。

而後便需要城中幾個藥堂及醫藥局將中藥製成飲片或散劑，一來易於運輸發放，二來也提高了藥物中有效成分濃度。

萬晅聽罷，微微頜首：“那就按你說的做吧。”

接下來的三月，仍是雨絲綿綿不斷。宋杏便日日在萬晅這小院裏忙活。傍晚才回家吃上飯。

萬晅資助她製藥一事，宋杏反而沒瞞著宋仁，有時宋仁也跟著她來看看。

宋仁雖對妹妹的學說和她搜羅的古怪器皿不甚理解，但觀摩了幾次也漸漸理解了各類器皿的作用。

他對著宋杏定製的蒸餾燒瓶連連讚歎：“這樣倒比古法精巧。”

宋杏隻叫了幾個藥堂夥計打下手，操作易學，看兩次就會了，但要從頭教會這些古人現代醫學的基礎，卻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大多數時候，宋仁和萬晅都對宋杏在忙的事插不上手。宋杏忙活的時候，他們若是從藥堂事務與公務中脫身，便在小院裏煮茶清談。

宋杏有時等著實驗結果沒事幹，就趴在窗上遠遠看著兩人。

兩人都生得好相貌，性子雖不同，卻也合得來，亭下對坐飲茶，倒像清風牡丹兩相宜。一樣的少年意氣，一樣的不拘禮法。

萬晅私下對她說：“宋老先生入世，沒想到你們兄妹幾人倒個個脫俗得很。”

這話他沒對宋仁說。宋仁有一點，就是不諳世事，心大想得少。宋元淵教他什麼，他便真拿去嚴於律己，在他麵前說宋元淵的不是，那定要觸黴頭。

宋杏知道，宋元淵很多話都隻是裝點門麵，他本人倒真不如他嘴裏說的那樣謙遜仁慈。而宋仁偏偏信了這邪，“仁以為己任”了。

宋杏暗自慶幸，還好念書科考的是宋然而非宋仁，否則宋仁寫多了製藝，沒準要真變個酸儒。

這樣一日一日地過，海棠花開時，宋杏早已試出了飲片方子，著藥堂擴大生產，發放各坊。

萬晅這些時日以來落實了宋杏交代的隔離方法，錢塘新增患病者驟減，疫情已控製了個大概。

宋仁這邊將飲片散劑推廣到個個病坊中，病愈者日漸增多。

瘟疫已平，撫諭使萬晅上書朝廷，特別褒揚了錢塘醫者宋杏、宋仁等一幹人防疫有功。

聖旨快馬加急，不日便到。

萬晅在等，等他能夠回京的消息。

宋杏亦在等，等萬晅兌現承諾。

等聖旨的時間裏，萬晅忙著撫諭使的收尾工作——

無非是赴杭州府各地的宴席，觥籌交錯間言些好話，受些賄賂。

人人知道萬小侯平息疫情如此迅速，上京必是大功一件。而撫諭使身兼視察要職，他嘴皮子一開一張，便決定了杭州府各位官員或升或貶。

萬晅初時還捎帶宋杏赴宴，後來看她在席上悶悶不樂，到底作罷。

宋杏向來厭惡宴席。一大桌子人，喝酒劃拳拉家常，夾個菜還得謙讓，鬧到菜都涼了，也沒能吃個飽。

她在現代時家教便如此，在宴席上必不能吃太多，不能專夾某道菜，不能比眾人先夾某道菜，某道菜還剩最後一點，母親見她動筷，也會暗暗扯她衣角，宋杏就會將手縮回。

無非是要吃得有風度，以至於她每次和一大群人吃飯回來，肚子連半飽都算不上。

明明是二十一世紀了，母親卻仍然用士大夫的那套教導子女。但她沒能學會母親春風化雨的文人風度，隻落得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清高自傲。

如今想來，母親究竟想教會她什麼？而她到底又辜負了母親嗎？

宋杏在席上吃不飽，盯著菜想起母親，本來就清冷的氣質，越發成了“生人勿近”。

女眷席上的官家小姐原想拉著她聊些什麼，見她好像凍結在那兒，也不知怎麼和她搭話。

於是宋杏幾場席吃下來異常安靜，萬晅也看在眼裏。

萬晅本想著她或許是被宋元淵管得嚴，不常和城中閨閣小姐交遊，也就融不進去，過幾次就好。

結果半夜被廚房動靜吵醒，萬晅披衣過去，就看見宋杏一手拿著醫書，另一手摸了個早上剩的冷饅頭。

——還是別帶她去了。

萬晅默默歎氣。他這段時間已將宋杏的性子摸了個透，多半是赴宴浪費了她時間，隻好晚上挑燈看書，席上有沒吃飽，就來廚房當竊食碩鼠。

她究竟是什麼人？

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宋家小姐。萬晅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了些什麼。

普天之下，就沒有哪家小姐會半夜摸進外人的住處，翻著醫書過濾蒸餾原液。

宋家小姐雖然讀過醫書，但絕對沒有她這樣拚命。更何況她這一腦袋連宋仁都不知來曆的學說。

萬晅看著叼著饅頭把鍋蓋蓋回去的宋杏，皺皺眉頭：“怎麼不喊陸茶給你做點宵夜？”

陸茶做飯的手藝很好，那日宋杏早晨吃的雞絲粥便是他做的。

“太晚了，他抬了一天轎子，讓他好好歇著吧。”她倒是不拘小節，發硬的冷饅頭也三兩口吃了一半。

“吵醒你了，不好意思啊。本來你作為病人該早睡的。”宋杏見萬晅盯著她手裏的冷饅頭，問：“你也要吃嗎？”

萬晅忍無可忍。

三刻鐘後，宋杏坐在萬晅房間裏，對著一盞油燈，吃萬晅煮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