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卻怕妹妹不勝酒力,忙要替她擋酒。
宋杏毫無察覺哥哥的心思,把小杯子喝空了——古代技術有限,這酒的度數甚至不如啤酒,喝起來沒勁。
她便回答了萬晅的問題:“這藥稱作紅黴素,我也是偶然得之。”
“偶然”是絕不可能,她一宿沒睡,熬出來兩黑眼圈子。從發酵到提取沉澱,總算得了淺淺一小瓶底的結晶。
還虧得她提前許多天到處搜羅土壤樣本找菌種,在自己房間裏偷偷培養了多孢放線菌的孢子,好容易長起來幾個斜麵,全攤在這瓶藥裏了。幸虧她以前在藥學院的實驗室裏打了好久下手,搬磚無比熟練,否則區區幾天絕對做不出紅黴素來。
她忙活了一整夜,滿眼血絲地去敲萬晅的房門,打算拿他當進知縣府衙的通行證,也算威懾知縣。卻見他懶懶起身,還要人服侍他穿衣吃飯,實在牙根癢癢。萬晅卻招呼她坐,讓廚房送了碗雞絲粥給她。
雞絲不取雞胸而取雞腿肉,滑嫩不柴,粥香而不膩,粳米粒粒分明,宋杏這張嘴沒嘗過什麼美食,輕易地原諒了萬晅,吃完便趕到了知縣府上。
她有先見之明,從穿越過來就尋思著製備抗生素,青黴素之類需要注射,在這種簡陋條件下,她無論如何提煉不出能達到注射標準的青黴素,就算僥幸做出來,也不敢拿人命開玩笑。於是她便打算起了能口服的紅黴素。雖然知道抗生素的存在對這個時代無益,但在醫療條件匱乏的古代,她也總得給自己留條保命的後路。
嘴上謙虛,也是不想多惹事端。在這個醫藥知識匱乏的時代濫用抗生素,後果必然十分嚴峻。人們沒有足夠的知識掌握這藥的原理,隻會將它當作仙丹神藥,助長愚昧迷信。況且抗生素會篩選病菌病毒使其進化,倘若出現了耐藥性極強的超級細菌,這對沒有能力攻克新菌種的人類將是致命打擊。
饒是如此,她也感受到了席上的凶險萬分。
紅黴素——這藥該是千金難買,在場幾人都盯著宋杏,算盤敲得嘩啦啦響。
宋元淵盤算著由春餘藥堂壟斷這紅黴素,奇貨可居;知縣想著錢塘眼下疫情,他能借此藥做一番政績升官發財。
唯有宋仁關切地搶過她酒杯,不讓她再喝,沒一絲其餘想法。
萬晅放下酒杯,這酒他看不上眼,這宋家姑娘揣著的方子卻是至寶難得,他暗笑,果然沒看錯人,宋杏調配的樣子熟練,她定然不隻藏了這一味藥的方子。
隻是懷璧其罪,這美玉他須得藏好,莫讓旁人覬覦去了。
宋杏處在席間,隻覺得所有人看著她都像看著一塊長了手正在吃飯的金子,愈覺得口中菜肴無味,心道不妙。
她從來都不挑食,有啥吃啥,才來這幾天,就被宋夫人和萬晅慣得挑嘴了。
這要是回了那邊,麵對自己和室友的黑暗料理,千篇一律的外賣,不知要該從何下口啊!
萬晅也見她食不知味,便借口公務繁忙,從席上起身,又對眾人道:“本侯看宋姑娘也是疲倦不堪,正好有位朋友急需幫助,還得請宋姑娘與萬某一同先行一步。”
宋仁急了,當下要攔:“侯爺又是去哪位貴人府上?帶上舍妹怕是不合規矩。”
“本侯定會護她周全。安人兄不信我?”萬晅挑眉。
宋元淵對著宋仁搖頭,示意他攔不了這位。宋仁更急了:“那讓我跟上?我或能幫上忙。”
萬晅笑道:“安人兄還是在此照應宋老先生為好。”
宋杏看著宋元淵毫不出聲,心知這便宜爹向來膽小謹慎,也不指望他出言勸阻——那天萬晅當麵為難她,宋元淵也不曾攔。
宋杏心想,宋元淵是個好人,就是貪了點,慫了點。這樣一想,便也釋然。
“兄長不必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幫完萬大人的忙就即刻歸家。”她安慰了宋仁,就見萬晅拿眼睛瞟她,一臉催促神色。
——姓萬的真的很煩。
兩人又擠上同一頂小轎。“去哪?”宋杏沒好氣問。
“瓊芳樓,帶你吃點像樣的去。”萬晅眼帶笑意。
瓊芳樓是錢塘有名的酒樓,的確菜品精致,據說有一年聖上南巡,便是由他家準備禦菜。隨便一個開胃小菜都要幾貫錢,宋杏默默地換算了物價,在現代大約是人均萬元的餐廳。
的確很讓人心動。
但宋杏覺得不能被輕易收買,“說好的朋友呢?”
“萬某的朋友便是宋大夫你。”萬晅突然正色,“難道宋大夫覺得萬某不配為友?”
完全不知道怎麼回答——宋杏轉移話題:“我怎麼就需要幫助了?”
“宋大夫在席上如此疲倦,就差滿臉寫著‘不想聽客套話’了。”
宋杏保持著一張麵無表情的冷臉很多年了,眼下被他說中,有些棋逢對手,酒逢知己之意。雖然這人嘴欠,大約也在打她藥方的算盤,但看在提供實驗室的份上——
“那我就勉強認你做個朋友了。”
萬晅似乎對她的“勉強”二字很不滿意。
“多少人搶破腦袋想結交本侯,到你這就不情不願了?”他斜倚著,挑簾看轎外。
瓊芳樓已是到了,杜酒和陸茶將轎子歇在門口湖畔。
宋杏跳下轎子。這酒樓隻兩層高,卻占地甚廣。坐落在西子湖邊,食客入眼便是餘杭至景。
她望著湖麵水波粼粼,不由得出神駐足。卻有個小姑娘羞答答地扯了扯她衣角。
錢塘水土養人,便是這農家小姑娘也比別處孩子瞧著細致。這小姑娘挎了個小花籃,籃子裏是係成串的杏花。
她一手抓了幾串白嫩的杏花,捧到宋杏眼前:“姐姐,瞧瞧這花!”
杏花花瓣上似乎還沾著今晨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