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製完這血瓊脂培養基,又在其中幾個上麵塗布了病人的咽拭子稀釋液。天色已晚,順兒修好了牛車前來接她。宋杏這才發現這宅子離她家並不遠,來去方便。萬晅倒是想得周到。
她連著好些天大清早便溜出家門,日暮才回。隻怕被宋夫人發覺便出不了府門了。宋夫人愛女心切,每次她回來便要拉著她上下端詳,生怕宋杏在外頭磕了碰了染恙了。
這一點倒像極了她在現代的母親。
宋杏換了身衣服,省得被宋夫人看到她剛剛沾上的兔子血,隨後才去請安。她一開始來這裏時怪不樂意請安的,一家人一起吃個晚飯而已,用飯前卻偏偏要來套儀式。早上本來是睡覺的時間,卻要爬起來請安——麻煩得驚人。
但從她開始出府遊曆後,她反倒感覺請安具有一定必要性了。一來是寬家人的心,二來這也是宋杏一天與家人最親近的時候。
古人雲:“父母在,不遠遊。”這確實是一番純孝,宋杏想起在現代時,自己工作的城市離家千裏,一年統共隻回那幾次家。“朝如青絲暮成雪。”在她求學工作的這些年,父母已是不知不覺老了許多。
若能回到現代,她一定第一時間回家看望二老。
於是她照例向宋夫人請了安。宋夫人一如既往絮絮叨叨,拉著她到了飯廳。
宋老爺臥床幾日,精神見好,今天也不在房中用膳了。丫鬟剛布了菜,便看見他被人攙著,和宋仁一前一後進來飯廳。
“聽你這般說起,那萬大人倒是一心為民。”宋元淵捋捋胡子,又搖搖頭,對宋仁關於萬晅的評價不置可否。
“父親怎麼想?”宋仁並不了解萬晅,隻知道他敲打錢塘縣令,下發了一筆被扣的賑災銀,又倒貼錢補了宋府的虧空。
宋仁這些天拆東牆補西牆都不曾將府上的流水補上,自然對出手相助的萬晅頗為感激。兩人又是同輩,談起花鳥風月,更是相見恨晚。
“你大哥也曾與我提過這萬侯爺。”宋元淵提起那位遠在京城的長子,宋仁的表情也明顯認真了許多,宋元淵繼續說道,“依你大哥之言,這位萬大人在皇城中,名聲可不大好。”
“知人知麵不知心,你還是少與他來往為好。”宋元淵其實不太管子女交友,他向來不介意讓兩個兒子多結交各類人物。
是以宋杏和宋仁皆好奇起來了——
“萬侯爺名聲是有多差?”宋仁問,宋杏在一旁也探過頭來。
宋元淵也不忌憚在宋杏麵前提起,於是將長子宋然家書中所提娓娓道來。
萬小侯幼年喪母,這是京中人盡皆知的事情。而老侯爺偏寵姬妾,對這正室所生的病弱孩子不甚在意,管教不周。是以萬晅少年時結交紈絝草莽,遊俠意氣,流連花叢,一擲千金。
在萬晅十七歲時,他便與一風塵女子私交甚篤,花了大價錢為其贖身。老侯爺雖然自己寵妾忘妻,卻因此事對萬晅萬般為難。萬晅沒法,隻好將那女子遣出侯府。父子嫌隙因此更深了
沒過多久,老侯爺駕鶴西去,萬晅由此襲了爵位,仍封作洵陽候。進宮麵聖後,聖上憐其孤弱,又見他文才斐然,頗為賞識。萬晅是個左右逢源的能人,從此青雲直上。
多情人變薄幸郎,子欲養而親不待——本是常事。但在京中百姓嘴裏,這事便成了萬晅品行不端,將老侯爺氣死了,自己倒是大樹底下好乘涼。畢竟萬晅官居高位,靠的是結黨營私,旗下不少貪官汙吏,為虎作倀,百姓自然痛恨。
宋仁聽到這裏已然皺眉,這與他所結識的萬晅出入頗多,他一時無法分辨是非。
但宋元淵卻緩緩道:“民間傳言,應有添油加醋。但結黨營私一事,確有此實。”
他壓低了聲音,說出了其中機巧:“天子家事,切勿牽涉。”
這句話雖聲音輕微,卻有若驚雷,宋仁和宋杏皆怔住了。
萬晅結黨,卻是摻合了皇子爭權奪位之事,也無怪乎宋老爺避之不及。
三人神色凝重,卻是宋夫人打破了僵局。
“一個兩個杵在那做什麼?快來吃飯。”
這一餐飯宋杏卻是吃得心事重重。她被萬晅所挾,眼下既不知他做何打算,也不好告知宋元淵與宋夫人。
好不容易才鑽了空子可以溜出去,若是告訴他們,眼下又得被關在府裏不見天日了,她可當不起這古代閨秀。
但好在二老沒有注意到宋杏神色異常,畢竟宋仁這一頓飯,吃得也頗不容易。因著宋老爺精神頭見好,便向他問起藥堂的事務如何。
宋仁便將藥堂的虧損以及萬晅補上的部分一並說了。“雖說托萬大人的福,眼下還能支撐一段時日,但若疫情再繼續下去,我們便是囤積有全州府的藥,也不見得夠發。”宋仁說到這裏,麵帶愁色。
“仁兒,你及冠時,我為你取的表字是什麼?”宋元淵卻不正麵回答,隻是旁敲側擊。
“字安人。”宋仁恭敬道,“孩兒謹記父親教誨。”
宋家這幾個孩子在宋老爺十數年如一日的念叨下,個個都快成了宋元淵肚裏的蛔蟲。宋元淵見此,滿意地捋了捋胡須說道:“甚好。”
宋杏雖然初來乍到,卻也領會到了意思。“以仁安人,以義正我。”
這本是董仲舒對孔孟之道的解釋,宋元淵將此道寄托到了次子身上。
宋仁雖好行醫,但他更多是癡迷醫理,不食人間煙火,並不懂底層百姓的苦處。宋仁有時脫離實際,給窮苦人開貴重的藥,被宋老爺知道了,耳提麵命了半天。
宋元淵為他取字“安人”,正是希望他鑽出自己的象牙塔,好好地學會愛人如己。——既是為了“安人”,宋家虧這點銀子倒也不算什麼。
但這番仁心究竟是浮於表麵,還是出自內心?宋杏也不想去判斷,即便隻做到了表麵,就已經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