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宋杏再度咬牙切齒：“上轎！”這賊船擺明了不能不上，她和順兒合起來都打不過這仆從！

轎子還算寬敞，坐兩個人倒也不擠。甚至轎內還有果盤，萬晅剝了個橘子，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兩人一紅一藍，一笑一怒，對比鮮明，宋杏一時間想起了她的童年——森林冰火人。

“宋大夫不吃橘子？”萬晅笑問，“難道要本候剝給你吃？”

宋杏沒好氣道：“我從來不吃要親手剝的水果。”倒是實話，她懶，吃水果懶得削皮懶得切，隻選吃起來最簡單的買。

卻不知萬晅哪條筋抽了，竟真給她送了一瓣橘子到嘴邊。修長指節被鮮豔的橘色襯得雪白。

宋杏鬼使神差地張口吃了。

應該沒下毒？畢竟他自己也吃了。宋杏心想，這橘子還挺甜。然後便聽得萬晅緩緩道：

“我請宋大夫來，是希望你把那夜所提到的‘菌’培育出來。”

宋杏險些哽住了。

不是吧！沒人告訴她這小侯爺還是個誌在科研的先驅者啊？？？？？？？！

萬晅似是毫無察覺宋杏的態度，又拈了一瓣橘子放到自己唇邊。"宋大夫需要什麼盡管開口，我讓杜酒去置辦。"

說著他便掀起簾子叫一人上前。宋杏認清那人，發現這杜酒就是那名發暗器弄壞她牛車的仆從。他與另一名叫陸茶的仆人都武功高強，是萬晅隨行人中的親信。

宋杏思忖，便道:“煮一鍋肉湯，買幾隻活兔子，還需采購瓊脂、帶蓋的琉璃平皿。無色透明的琉璃最好。若實在沒有，陶瓷的平皿也可以。”

“還要幹淨鋒利的小刀，油燈，瓷碗，粗針，紗布，烈酒。若有琉璃瓶子，便備幾個不同大小的。白瓷瓶也行。”

宋杏的單子列得很長，更有些匪夷所思的物件——譬如蒸餾要用的玻璃管。也不知杜酒要如何弄來。

杜酒一一記下便向萬晅稟退，萬晅允了，模樣甚是正經。

但他放下簾子，又吊兒郎當了起來。

“我竟不知你家有這麼多琉璃的玩意兒。無色琉璃倒是稀罕貨。”萬晅打量起她，"既然不缺錢，怎麼穿得這麼寒磣?"

宋杏便駁他一句:“你當誰都像你？偏愛花枝招展像個赤錦雞。”

萬晅便笑，宋杏真不知有什麼可笑的。

“若用鳥雀比喻本候，也需得是朱雀才配得上我。”

朱雀——熒惑神鳥，他倒是會給自己貼金。

宋杏決定閉嘴，比臉皮厚，她還是略遜一籌。

倒是萬晅看不得她安靜:“橘子好吃嗎?”

“還行。”

“本候頭一回給人剝橘子，應當是‘此味隻應天上有’。”

宋杏知道他什麼意思，“人間難得幾回聞”，沒下次了。

“宋大夫不應該禮尚往來?”

她就知道......

宋杏歎氣,認命地拿了一個橘子開始剝。

春寒料峭，轎內設了手爐，升起香煙嫋嫋。兩人在錦緞鋪陳的椅子上並坐，不免距離太近，以至於感受到身邊人的溫度。才安靜了這晌，空氣卻濃稠得讓人生出綺思。

宋杏剝了一瓣橘子，瞥見那人眉眼含笑，唇色絕豔，一時竟愣住了，怎麼也沒法送到對方嘴邊。

隻因這樣的距離，她稍一動作便要打破這微妙的曖昧。

“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

萬晅清柔似水的嗓音在咫尺之側低低響起。

他拈起宋杏手中的橘子，本欲送進自己嘴裏，轉念一想，橘瓣掉了個頭，又到了宋杏唇邊。

宋杏近乎無意識地微微張嘴，萬晅喂得也順其自然。

錦幄初溫，獸煙不斷，相對坐調笙。——詞句浮現在宋杏心頭，美色當前，不如休去也。

這首《少年遊》本是寫的男女思慕，背景又是秦樓楚館。萬晅將詞中女子比宋杏，不僅冒犯，更近於輕薄。

他的指尖停在她唇邊，像是花瓣落上水麵。

“是萬某無意冒犯了。”萬晅亦是怔住，察覺到氣氛微妙，微微挪開了一些。

“無妨。”宋杏不甚在意，她對這些身份差別本就不太有意識。

畢竟剛剛那微妙的畫麵，也怨不得人想歪。饒是宋杏自認為早過了春心萌動的年紀，一瞬間也被萬晅蠱惑了。宋杏不得不承認，這人實在生得好皮囊。

於是萬晅見她若無其事地吃完剩下的大半個橘子，發覺自己的份隻有剛剛那一瓣。——該說她是計較分明，還是說她心大呢？

一路無話。

轎子停在一間宅子的門口。萬晅下了轎，宋杏跟著下來。杜酒早已買完了東西侯在門口，另一名仆從自她上轎起一直拿著她的帷帽和外衫，此時交與這宅子裏的婢女拿去蒸洗。

——每次去了疫區回來，她都要將身上外衣帽子拿去用被稱作“甑”的蒸籠上蒸完再洗，起到消毒效果。萬晅竟連這習慣也打聽到了。

“這宅子平時隨你使用，要什麼都可以讓杜酒去買，直到你把東西做出來為止。”萬晅帶她進了宅子大門，“我會日日來監工。”

“我晚上能回家嗎?”宋杏問，獨身在外，夜不歸宿，家人必會擔心。

“當然可以。”萬晅笑，“諒你也跑不了。”

萬晅是撫諭使，公事繁忙，於是留了宋杏在這便離開了。

宋杏回想起這人是怎麼“請”她過來的，打消了跑路的想法。算了，做就做吧，就當白嫖個實驗室。

實驗室......宋杏想到這裏，眼神一亮，邁進了這宅內最敞亮通風的房間，就吩咐杜酒把東西拿來。

杜酒一彪形大漢，捧了些琉璃陶瓷的瓶兒罐兒小心翼翼，甚是好笑。

宋杏把桌子擦幹淨，分門別類地擺上了那些器皿，對這簡陋的條件頗為滿意。

很好!這裏從今以後就是她的基礎醫學實驗室了!

培養個鏈球菌倒是小事。她大可以讓萬晅提供足夠的材料來，隻要她嘗試一些時間，在這裏做出些顛覆時代的成果也不在話下。

宋杏要先完成萬晅的任務。

她先燒了壺水，將器皿用具消毒。隨後磨刀霍霍向白兔。

取一定量的肉湯，加入瓊脂和新鮮兔血，同樣高溫滅菌後靜置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