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傍晚,門外的風雪小了。
阿碧臉色不善,步履匆匆的走近曲絳,低聲說道:“侯爺,林尚書帶了一個道士,在府門外等著,說要來祭拜先侯爺,要讓人把他們打出去嗎?”
曲絳還未作答,沈夢君急忙開口:“哥哥,林尚書畢竟是你父親,怎可對他動手?”
“而且......”沈夢君仰頭看向堂前的雙人棺,聲音微帶哽咽,“先侯爺在生前為自己準備了這樣一口棺材,也許是她心裏還念著林尚書,想和林尚書死而同穴。您就就讓先侯爺在下葬前再見林尚書最後一麵,了卻遺憾吧。”
阿碧正想辯駁,曲絳一抬手,阻止了阿碧,猶豫片刻,她堅決道:“讓人放他進來。”
主角不進來,這出大戲還怎麼唱。
林正章被下人領了進來了,站在靈堂前,身子晃了兩晃,踉踉蹌蹌的撲向棺木,伏趴在棺木之上,聲淚俱下。
“寒真,我錯了,我不該意氣用事,總想著我們的時間還長,還有機會能夠和好。我怎麼也想不到,再見之時,我們已是陰陽永隔......”
他哭的摧肝斷腸,悲慟無比,好似棺材裏躺的真的是他的深愛之人。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林尚書哭得如此真摯,實在是重情重義。”傅淵撫掌而歎,眼角眉梢卻透露出一股玩味。
“隻是林尚書如此惦念先定襄候,卻在和離後不久就立馬另娶,婚後一年就有了別的子嗣,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林正章並未惱怒,苦笑著回頭看了傅淵一眼,“外麵的人都這麼說我,我也知道。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雖和寒真有了絳兒,可絳兒隨母姓。和離以後,母親以死相逼,我難道能不娶?
這麼多年來,寒真的一切,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恍如昨日。”
他回首,癡癡的摸著麵前的棺材,嘴裏輕聲說著。
“寒真,我記得,你生前最愛的花是梅花,最喜歡的酒,是城北青石巷王家酒鋪釀的花雕,你不喜歡吃薑蒜,卻不會表現出來,你喜歡素色的衣裳,不喜歡帶繁麗的首飾......寒真,你怎麼就這樣離我而去了,寒真,你怎麼舍得!”
“哥哥,我覺得林尚書不像是在作假。”沈夢君露出了感動的神情,悄聲對曲絳道:“先侯爺不喜歡吃薑蒜,這事連他最親近的人都不一定知道,林尚書能知道,對先侯爺顯然用了心。”
曲絳似乎被打動了,她輕輕點了點頭。
“無量天尊。”
見時機已至,跟隨林正章一起進來的道士上前一步,他形貌清臒出塵,身披八卦道袍,手拿拂塵,看上去仙風道骨。
此刻他神色悲憫地道,“逝者已矣,林居士,你當以生者為重,不要辜負了曲居士為你托夢的苦心。”
林正章恍然大悟,他急忙轉過身,看向曲絳,大吃一驚,心痛又憐愛地道:“絳兒,你怎麼病成這樣了?怪不得你娘給我托夢,讓我好好照顧你。”
“托夢?”曲絳一震,不可置信的站了起來,“娘和你說了什麼?”
林正章一愣,曲絳這就相信了他的話,怎麼會這麼輕易?
但大好時機不容錯過,他來不及多想,悲痛點頭,“前日,我就夢了一片枯木般的梅林,可當我踏進梅林時,梅花頃刻全數綻放。我在林子裏,遇到了你娘,她央求我把你接到林府來住,我問她為何,她卻不回答我,隻用手指指著西麵,讓我盡快去做。
我百思不得其解,次日,長生觀的清淨道人就上了門,為我解夢。”
清淨道人歎息一聲,接上了他的話,“我等方外之人,本不該踏入世俗,但那日我在林府外望氣,發現林府上方黑雲密布,還隱隱帶著血光,為大不詳之兆。貧道無法見死不救,等入府拜見林居士,貧道才明白,這大不詳之兆,竟是應在了定襄候您的身上!”
“你胡言亂語什麼?”沈夢君麵帶怒色,大聲嗬斥,“我哥哥隻是生病了,他很快就能好。林尚書,我本來以為你今日來,是真的想祭拜先侯爺。沒想到,你口裏說著托夢的鬼話,竟是想拐彎抹角的來詛咒哥哥,實在是太過分了。”
林正章焦急道:“我是真的做了這個夢,絳兒,你要相信我。寒真告訴我,你小時候上元節時走丟過,是陛下微服出宮意外遇見才找回來的。那時候你小,不懂事,還說要嫁給陛下。你娘不答應,你還哭了好幾天......”
傅淵輕咳一聲,眼裏浮現出淡淡的笑意。
“夠了!”曲絳麵上浮現出薄紅,有些羞惱,“這件事隻有我最親近的人才知道,我相信娘給你托夢了。”
這種丟人的事情,哪能讓陛下知道。
沈夢君嘴角不易察覺的勾起,眼裏閃著得意的光。
殊不知,曲絳看了她一眼,心底也在冷笑。
不知道沈夢君和林正章關係的時候,林正章所謂的托夢之說確實嚴絲合縫,可一旦知道了,謊言一戳即破。
她看向清淨道人,“你說我有性命之憂,那就好好說清楚。若是說不清楚,”曲絳冷笑一聲,“我定襄候府,也不是那麼好離開的。”
“曲居士一手指西,是因為西方屬白 虎,白 虎主戰,主殺伐,定襄候府殺伐之氣之盛,貧道此生罕見。曲居士在時,她為武將,立下赫赫戰功,自然能鎮住這殺伐之氣。可如今她不在了,侯爺您又自幼體弱,鎮不住這殺伐之氣,被其反噬,自然會生病。若您繼續留在定襄候府,身體隻會越來越虛弱。”
清淨道人手握拂塵,侃侃而談,“而曲居士之所以托夢給林居士,也是因為林居士正是侯爺您這劫難唯一的解法。林府世代文臣,為官清正,文氣濃鬱,正好與殺伐之氣相克,您搬到林家,久經文氣衝刷,劫難自然消散。”
曲絳唇角一挑,沒有說話,林家世代為官清正,這真是她聽過最大的笑話。
清淨道人見曲絳仍不表態,拿出了最後一道殺手鐧,“若侯爺不信,貧道還有一事為證。如果我沒有算錯,曲居士住過的地方,應該有一片梅林,此刻那片梅林,當如林居士夢中一般,一夜綻放,這正是她顯靈所為。”
“哥哥,城南......”
沈夢君正想提起城南別苑的梅林,可話說到一半,曲絳神色激動裏帶著忐忑,高聲打斷了她的話。
“你說的,是真的?”
清淨道人胸有成竹,“貧道所言,沒有半點虛假。”
“好,好!爹,你對我娘,果然一片情深。”曲絳滿臉欣慰,她驟然轉身,衣袖一揮,高聲喝道:“刀斧手準備,從現在開始,靈堂裏誰也不準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