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舊城大院
車夫手指的位置,是一座宅院。
鬧市中間,滿是商鋪的騎樓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堵高高的院牆。
薑黃色的院牆沿著街道延申出去,起碼有一百米遠,在繁華中間圍攏出一個庭院。
院牆用磚石砌成,一米多高,到了半頂,裝嵌了圓形的琉璃柱,再往頂上,是一層琉璃瓦,美觀、大氣。
西式拱形的鐵藝大門,門上鑄著漂亮的花,門邊掛著一塊古色古香的銅牌,上麵刻著臨江路18號 舒記糧行字樣。
院子也不深,緊接著就是一排兩層的小樓,白牆,紅窗,每個窗外又有一座獨立的陽台,陽台上也種著花草,枝葉繁茂,讓黑黢黢的夜有了生機。
舒宅院門打開,門口駕著一口大鐵鍋,一陣白米粥的香味從鍋內飄出,在夜空裏飄散。
兩個身穿灰色長衫,理著中分頭的男人,站在大門口維持秩序,隻允許婦孺和老邁的人在鍋前排隊。
那些身體強壯的人就被驅趕在一邊,憤怒又無奈地罵罵咧咧。
一高一矮兩個中年女人麵無表情,分別站在兩口大鍋前,手裏執著一柄長柄銅勺,站在鍋前掌勺。
衣衫襤褸的人站在鍋前,伸出手中的破碗,接過銅勺內的粥,還沒離開隊伍,便仰頭灌進肚子。
倒是有一個十來歲的女孩跟其他人不一樣,她接了粥並沒有喝,小心謹慎地端著碗離開隊伍。
穿灰衫理分頭的男子就出來攬住:“妹妹——”
小姑娘驚惶地停住,小心捧著手裏的碗。
穿灰衫理分頭的男子擋住女孩:“你連著來了四天了。”
女孩惶然抱著碗:“叔叔,我隻有十二歲,是可以來打粥的嗎?”
“我沒有見你喝過一口啊,你拿回去要給誰?”
“我的爺爺.......”女孩委屈,“他的腿斷了,家裏沒有東西吃,我.......”
“如果你隻給別人喝,你是會餓死的啊?”
“不會、不會!”女孩搖頭,“我會煮飯啊,把這粥裏加一點蕉頭,加水再煮,好香好香的......”
掌勺的高個子女人聽到了女孩的話,伸出胳膊拽了一下女孩:“你喝完這一碗,我再打給你?”
“真的麼?”女孩驚喜地問。
高個子女人也不說話,隻是跟穿灰衫理平頭的男人對視一眼,隨即點頭。
小女孩猶豫一下,看看眼前的兩人,得到了肯定,這才把碗舉在嘴邊,一仰頭,再低頭,碗裏已經空空如也。
小女孩意猶未盡,伸出舌頭舔了碗,才遞到鍋前,接過銅勺裏的粥,抱在懷裏,扭頭就跑,一頭撞在一個男人的懷裏。
男人穿著深灰色西服,頭戴禮帽,英武倜儻。他剛從一輛人力車上下來,立刻就被小女孩撞了一個滿懷,好在他身手敏捷,眼見女孩端著粥撲過來,立刻一個閃身,躲過女孩,隨後伸手,托住女孩的腰,以防她往前撲到,自己的身體也旋即轉過來,騰出另一隻手順勢穩住女孩手中的碗。
女孩驚魂未定,第一時間看自己懷裏的碗,好在粥一點沒灑,歡喜的不行,點頭致謝,一溜煙消失不見。
另外一個男子也在此時趕到,頭戴鴨舌帽,身穿灰色風衣,高大,英武,帥得不行。他謹慎地往四周看,隨後跟在穿西裝男人身後,一起進入了舒宅。
穿灰衫理分頭的男人等兩人進來,立刻關上了院子的大門,繼續若無其事地維持秩序。
童謠坐在人力車上,把眼前得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忽然一激靈,那兩個進入院子的人身影是熟悉的,他們是——
“對——就是他們!”,童謠一巴掌拍在人力車的扶手上,隨即跳下車。
舒銅!林副官!
咦——林副官又來買魚餅麼?
怎麼亂七八糟的,那個林副官怎麼和蘭博基尼LP700的車主身形 那麼像呢?
咦——?
忽然想到,林副官摸黑進了院子,帶著舒銅一起離開了,原來是到這裏來了,他們來這幹什麼?
童謠甚至都沒時間想“我為什麼在這”,一個飛躍就追了上去。
“給錢啊——”車夫伸手擋住童謠。
“給錢——”童謠急著追舒銅和林副官,根本就沒把車夫的喊聲當回事,“你哪個公司的?回頭我讓助理給你轉錢哈.......”
“哈?——你回來——”車夫伸手,沒抓住,氣的直跺腳,“給錢啊——瘋子——顛婆——你坐了車就要給錢啊,這辛辛苦苦的,你回來,顛婆——”
童謠可沒心思理人家怎麼罵,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進了院子的舒銅和林副官身上,緊追到跟前,立刻被兩個身穿灰色衫褲理分頭的男人驅趕:“小姐,你要是等施粥就要排隊。”
“我不排隊,我找人。”
“你找誰?”
“那兩個人啊——”童謠抬手往院子裏指,舒銅和林副官早已不見了影子,童謠更著急,“他們剛進去,我找他們。”
兩個穿灰色衫褲的男人相互對視,一臉嚴肅,上來驅趕童謠:“走開、走開,本店已經打樣了,任何人都不能進。”
“哎——我看見有人進來——”
“顛婆——給我車錢——”車夫吆喝著到了跟前。
童謠開始緊張:“讓我進去吧——”說著去推門,“他們都能進,我為什麼不能進?”
兩個男人擋住童謠:“你胡說什麼?”
另外一個男人上前,惡狠狠盯著童謠,“施粥是我家老爺太太的善心,任何人來了都一樣,你要不想餓死,就跟著大家去排隊,要不就滾,再瘋瘋癲癲的,我就要報官了——”
“顛婆,給錢!”車夫放下車子,上來就在抓童謠。
“........”童謠急的喉嚨冒火,不得不摸身上的口袋。
身上穿的是網紅休閑睡衣,也沒有口袋啊。
車夫一把抓住童謠的胳膊:“顛婆——快給錢,你是那裏來的顛婆騙人呐——”
童謠摸了全身,啥也沒帶,又說不清楚,就隻能佯裝找到了錢,騙車夫鬆了手。
車夫以為得手,手下一鬆,童謠就像是一條脫鉤的魚,扭頭就跑。她隻能跑,在沒帶錢又要追人的情況下,逃跑是唯一的出路。
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找到舒銅和林副官,問他們為什麼玩變裝,問他們為什麼在這,其他的,都可以往後緩一緩。
反正舒銅是進了舒宅這所宅院,那就沿著舒宅的院牆跑,總是能找到進去的地方。童謠就覺得自己真的像個瘋子,在黑黢黢的夜裏狂奔,身後是車夫的嚎叫:“顛婆——往哪裏去,給錢——”
往前跑了幾步,就開始喘,童謠後悔沒能持續健身,但後悔也是徒勞的,車夫已經越追越近,童謠就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跑。
悶頭往前跑一陣,到了院子的轉角,貼著院牆是一條小巷,童謠慌不擇路,一頭紮進巷子。
外麵的大街窄,眼前的小巷更窄,高高的院牆跟小巷另外一側的矮房子幾乎貼在一起,中間那條路,隻容兩個瘦子並行通過,稍微胖一點,就要斜著身子過了。
車夫追到巷子口,又進不來,氣的吐血,他又不能丟開人力車來追,又不甘心被騙,唯有站在巷子口罵,對著黑黢黢的巷子罵:“死八婆——你給我出來——給我錢啊——我怎麼這麼倒黴啊,碰到這麼個顛婆.......”
童謠貼著舒宅的圍牆,順著狹窄的小巷往前奔,逐漸把罵聲拋在了身後。再往前走一會,能隱約看到盡頭有燈光,有人從巷子那頭過來,大家錯身而過。
再往前走幾步,竟看到舒宅的院牆處,開了扇門。
木門厚重,狹窄,兩扇打開,也之能讓一個人進出,左右兩邊各有一個石猴墩,默默守護著這扇木門,莊重,古樸,彰顯宅子主人的地位。
兩扇木門開著,一個戴眼睛,穿著西服,背著一個方包的男人從門裏出來,扭頭跟裏麵的人告別:“周管家,請留步。”
周管家緊跟著出來,站在門外,五十來歲,穿著長袍,戴一頂瓜皮帽,他一臉恭敬地帶眼鏡的人告別:“張大夫,您慢走,這麼晚了還麻煩您,真的是非常感謝呢.......”他的語氣雖然客氣,卻壓的很低,顯得嚴肅又神秘。
巷子那頭有一個男人經過,腳步匆匆。
戴眼鏡的張大夫周管家都不說話,等那人走遠,張大夫才說:“周管家,客氣了......我能幫就幫,不是外人.....”
“周管家.......”院內有人輕聲喊了一句。
“冼姨——”周管家跟身後跟出來的人打招呼。
從院裏跟出來的是 一個女人,四十來歲,挽著發髻,又高又瘦,穿著一件青色條紋上衣,下身穿著肥胖的黑褲子,她腳步匆匆,叫住戴瓜皮帽的周管家,“周管家,這是太太讓我送過來的......”說著,把手裏一個精致的袋子交給戴瓜皮帽的周管家。
“冼姨——我知道了......”周管家接過冼姨手中的袋子,塞到張大夫的兜裏:“張大夫,請您收下這個。”
張大夫搖手拒絕:“周管家,這就不必了,我已經收過診金了。”
“張大夫,這是夫人的意思,您一定要收下......”冼姨走近張大夫一步,壓低聲音說,“夫人的意思是,府內下人因為偷竊被責罰這事也是不好的,說出去會壞了名聲,如果有人來問張大夫出診的事,就說是下人摔了......可......”
見童謠經過,冼姨止住話。
等童謠走過,冼姨才接著剛才的話:“.....可千萬別說那傷......”
張大夫連連點頭:“冼姨媽,請您放心......”他伸手摁了一下口袋裏的東西,感應一下,大概是一個金條,不經意地沉重,“我就是來處理一單意外摔傷,沒有其他了。”
“那就謝謝張大夫。”冼姨退後一步,不再說話。
周管家就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童謠原本裝作路過,趁著冼姨和周管家目送張大夫的空擋,扭頭回來,惦著腳尖猛跑兩步,閃身進了院子。
張大夫腳步匆匆,不消一刻就消失在夜幕中不見,冼姨和周管家這才轉身回了院子,門關上,周管家又打開,往巷子兩頭看:“咦——剛還到有一個人呢?撞鬼了?”
“不會是進來了吧?”
“哪有那麼快?”
“這......不太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