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舒宅重逢
冼姨的聲音就在背後,童謠的聽的一清二楚,哪敢再停半步,腳下是一條窄窄的石板路,她踮腳就跑,大概跑了二十米,眼前出現一座連廊。
連廊是十字形,一頭連著那排兩層高的白牆小樓,另外三邊各連著三座院子。
童謠就近進了院子,進去就後悔的要死。
這是一排青磚房子,房子很高,連窗戶都不見,諾達的院子裏隻掛著一盞電燈,一片昏黃。
靠近正房門外,停著三輛馬車,有幾個工人模樣的人正從正房門出出進進,肩膀上靠著布袋子,像是糧食,小心翼翼裝在馬車上。
其中一輛馬車已經裝了四五袋糧食,一個五十來歲,穿戴比較幹淨的人就站在裝好的馬車那,小心檢查,像是一個監工。見一個男子動作慢了一點,他指著那人喊道:“你他媽動作快點不行啊,晚上又不是沒給吃飯......”說著,看見在門口望的童謠,“咦——你又來催啊?回夫人,馬上就好了.......”
“啊.......好.......好.......”童謠應著,往後退身子,她哪知道夫人催什麼啊,但應著好過被驅趕不是。
就那人的話,童謠從院子退出來,身後聽見急促的腳步,是冼姨和周管家。
“周管家,還是麻煩您給背點紅燭、喜帖的好。”是冼姨的聲音,依舊壓的很低。
“我知道了......”是周管家的聲音,他也壓的很低,似乎不想給人聽到,“這東西庫房都有,我等會就去拿,糧食已經裝車了,通關的呈文還是用以前的,希望能過,你催一下夫人,要她們盡快收拾......”
“我知道了......”
腳步聲漸近,童謠隻能應著頭皮往前走,十來步之外,是一座小院,童謠一步跨進去。
眼前的庭院四四方方,東西各有廂房,青磚藍瓦,屋頂多為“龍船脊梁”造型,飛簷翹角門額屋簷的磚木雕刻精致,畫麵各異,栩栩如生。院內有座不大的假山,水流潺潺,池中有魚跳躍,重新如水,濺起的水滴散了好遠。
黑夜中也分不清花草的名目,也隻是聞到了濃鬱的花香,進院是一條連廊,連廊鏈接東西廂房。
西廂房黑黢黢的,門口卻站著兩個人在低聲說話,話音很低,也聽不到什麼,童謠自然也不敢靠近。
東廂房屋內點著燈籠,隱隱綽綽,映著屋內的人影,兩個女聲在說話,聽的不清。童謠從假山出繞過去,躡手躡腳繞到東廂房北側屋子的窗外,窗外連廊剛好有一簇金桔樹,童謠停住,靠著金桔樹葉的遮擋,踮著腳扒著窗欞往屋內望,看見屋內有一老一少兩個人。
靠後牆,擺著一個雕花木床,床頭有一張梨木桌,桌上點著一盞精致的銅燭燈。
燈光下,一位五十多上下年紀的女人,正從一個銅盆中撈起一塊濕毛巾,往麵前一個女孩的胳膊上敷。
女孩穿著短坎肩,露出兩隻藕帶一樣細嫩的手臂,手臂上方黑中透著淤青,再網上纏繞著紗布,似是受了極重的傷害,她十五六歲的樣子,齊耳短發,皮膚白皙,眉目帶著哀愁,楚楚可憐。
童謠看清楚了女孩的樣子,激動的差點跳腳,她不就是舒銅從江城監獄了救出來的那個女孩嗎?
原來那個扮成車夫的林副官把她送這裏來了。
童謠忍住心裏的激動,認真偷聽。
年老的女人再換夾了冰的毛巾,輕輕敷在女孩的淤青的手臂上,憐惜地問:“還疼嗎?”
“不.......不疼了,謝謝九婆。”女孩的聲音婉轉,嬌柔悅耳。
“哪能不疼呢,都給打成這樣了........不過你放心,張大夫的醫術可好了,經他這一治,很快就好了.......”
“真不疼,九婆......”
“你一直都是這麼乖,讓人疼不夠呢.........”上年紀的九婆又換了毛巾,才說,“夫人可是真心疼你,這就找了最好的大夫過來,聽說給用的藥是西藥,打仗才用呢,貴的很,要一條金魚才換的到呢.......”
“是我給夫人添麻煩了。”女孩抬頭,眼角泛著淚花。
叫九婆的老女人連著擺手:“小姐啊,你可別這麼說,你是舒家未過門的兒媳,這一切.......”
“篤篤.......”
門外有人敲門。
九婆放下毛巾,衝著門外問:“誰啊?”
“九婆,是我。”門外的男人應聲,聲調很低,卻很悅耳。
“少爺?”九婆放下毛巾。
女孩也顧不得手臂上的傷,慌忙甩掉敷在胳膊上的毛巾,迅速伸出大氅的衣袖裏,再裹緊大氅。
九婆協助女孩穿好了衣服,才走到門口開門:“少爺,您來了——”迎著來人進屋,九婆也順著腳出了門,就勢把門帶上。
進門的人穿一套深灰色西服,帶著一定灰色鴨舌帽,進屋摘掉帽子,放在一邊的桌子上,走近女孩。
童謠差點就喊了,這不就是才進了院子的裹裹黨少校軍官舒銅嗎。
女孩抬眼望著舒銅,眼裏瞬間充盈的淚花:“小桐哥哥.......”
舒銅走近女孩,拿起女孩的胳膊,想要看她的傷,卻意外碰到了女孩受傷的位置。
女孩疼的一哆嗦。
舒銅趕緊放手,手足無措:“曼妮,我弄疼你了,真的對不住.......”
女孩叫曼妮,她大概覺得自己剛才失態,忍住疼,努力笑笑:“不疼,真的,不疼......”雖是在笑,一串淚珠卻吧嗒一聲掉了。
舒銅伸手,抹去曼妮臉上的淚,凝視著她的眼睛說:“時間很緊,我要馬上回去,我現在就撿最主要的說,我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要記住。”他說的很輕,眼臉卻都是凝重。
曼妮認真點頭,淚盈在眼眶裏。
舒銅貼在曼妮的耳邊,輕聲囑咐,完了,凝視曼妮:“記住了嗎?”
“我記住了。”曼妮點頭,一臉凝重,“你一定要回去嗎?”
“是。”舒銅點頭,想伸手去扶曼妮的胳膊,伸出去了,又停住,怕再碰到曼妮胳膊上的傷,他躊躇一下,從懷裏逃出一件東西,輕輕放進曼妮手中。
曼妮雙手接過,抱在胸前,淚珠像是一串瀑布,川流不息。
“此一別,各自珍重!”舒銅對曼妮說。
曼妮點頭:“各自珍重。”
童謠翹腳看,看不清楚舒銅遞給曼妮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正著急,就聽見九婆在門外喊了一聲:“太太.......”
一位婦人的聲音急切地問:“少爺來了嗎?”
“在,跟黎小姐在說話。”
敲門聲隻響了一下,就被一把推開,一位上了年紀的婦人一腳踏進來,寶石藍的旗袍,挽著發髻,雍容華貴,隻是她臉上的惶恐與急挫與一身的貴氣很不相符。
舒銅趕緊迎住:“阿媽——”
“桐兒——”
婦人抓住舒銅的手,帶他到曼妮身邊,“你......你們能聽阿媽一句勸嗎?”
“舒阿媽——”曼妮眼裏已經帶了淚,恭敬地站在一邊,“讓您受累了。”
“傻姑娘,你該叫我阿媽,到現在還跟我說客氣話嗎?”舒媽媽伸手,捋一捋曼妮額前的碎發。
曼妮順從,乖巧地叫了一聲“阿媽。”
舒媽媽的淚撲簌簌就掉了,她沒管,隻替曼妮抹淚:“雖然你的父親過世,我們兩家的約是不能悔的,從今天起,你就是我舒家的人, 我會讓你的父親......他在.......安心.......”
“阿媽——”曼妮嗚咽。
舒媽媽忍住淚,看看舒銅,又對曼妮說,“隻是,我孩子,阿媽有一件事求你”
“阿媽,請您不要說求字,您需要我做什麼,就隻管吩咐。”曼妮止住哽咽,一本正經望著舒媽媽。
舒媽媽拉住曼妮的手,又拉著舒銅的手,對曼妮說:“你替我說服他,讓他跟你一起走。”
“阿媽!”舒銅抽出手,“阿媽,我都給您講過了,我必須回司令部,要立刻走。”
“你回去就是個死你不知道嗎?”舒媽媽厲聲喝問,身體開始發抖。
“阿媽——”舒銅雙手扶住母親,“我已經跟您講過了,我必須回去,如果我不回去,我的先生他......他就白白做了犧牲。”
“她已經失去了一個親人,你讓她再失去你嗎?”舒媽媽手指著一邊的曼妮,厲聲質問舒銅。
舒銅的眼睛血紅,牙齒咬著,許久之後,嘣出一個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