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沒有哭,眼角半滴淚都沒有。
她的雙目猩紅,攥著裴啟衣服的手指,泛著用力的白。
裴啟心口悶痛,他別開眼,沒讓阮凝看到他眼底的複雜情緒。
“好。”裴啟說道。
*
明明前幾日,A市的天氣還很好。這幾日,天氣卻是忽然急轉而下。
路上的風雨太大,連道路都看不清楚。
遠遠的,阮家老宅外頭,掛著白布。
阮凝推開門,近乎踉蹌地往下走。
劈裏啪啦的雨水,從天空上方落了下來。
她沒有撐傘,徑直朝前走去。雨水打濕了阮凝的發梢,肩膀,她卻沒有半點兒反應。
近乎機械般地重複著同樣的動作。
偌大的阮家老宅,卻是一個人都沒有。
裴啟剛停好車下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麵。
瘦弱的女人,一下又一下地拍著大門。
“開門…開門!”
她的衣服都濕透了,渾身顫抖得厲害。小臉慘白,狼狽不堪。
“怎麼了?”裴啟的眉頭緊皺。
“怎麼辦?”阮凝回過頭,近乎呆滯地望著裴啟:“怎麼辦,我找不到我的爺爺了…”
不等裴啟回答,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打電話…”
阮凝捏著手機,像是捏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卻都在忙音中。最後,她紅著眼,打了沈臣的電話。
男人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了過來,冷且沉:“說。”
“我爺爺在哪裏?”
沈臣望了眼四周吊唁的人,淡淡道:“自然是在墓地。”
“墓地…”阮凝喃喃地重複了一遍。
她覺得冷,那冷意從她的心裏滲透出來,直到她的五臟六腑。
沈臣皺了皺眉,打斷了阮凝的話,很是不耐煩:“你到底要說什麼,你要是想要看他。那麼我告訴你,阮老爺子的屍體早就火化了。你早幹什麼去了?”
沈臣的語氣毫不留情,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話,會對阮凝造成什麼影響。
火化了…
“咣當”一聲,手機掉在地上。
被砸的四分五裂。
呼呼的風從外頭吹了進來,刺骨的寒。
一滴淚,順著阮凝的眼角往下流。
砸在冰冷地麵上。
沈臣想要再說些什麼,電話那頭,卻隻傳來了一陣忙音。
“臣哥,你在忙嗎?爸爸在找你。”
沈臣手背上的青筋隆起,隻是一個順息,他就恢複了過來。掛斷了電話:“不忙。”
說罷,起身朝著那頭走去。
阮蒙是看到來電顯示時,才想起阮凝的。這個女兒,在他眼裏,向來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很不討喜。
要不是這個女兒,不知道怎麼的,嫁給了沈臣,他根本就不會多看一眼。
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過去,都是忙音。
望著來往前來吊唁的賓客,阮蒙眉頭緊鎖。對於阮凝的不喜,又加深了幾分。
*
副駕駛座上,阮凝把自己縮成一團,唇角泛著青紫色。
轟隆一聲巨響,紫色的閃電劃破天際。緊接著,豆大的雨珠,砸在車子的前擋風玻璃處,劈裏作響。
阮家的墓地在郊區,越往那頭趕,路上的車輛越少。
天空黑沉沉的,像是一頂巨大的網,遮住了天際。
遠遠的,沈老爺子的墓地前,圍了很多人。
他生前赫赫有名,死後A市自是有好多人前來吊唁。
隨著阮凝和裴啟的到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他們的身上。
A市,最有名的兩個家族,當屬裴家和沈家。
這兩個家族,不管是哪一個,隻要隨便跺跺腳,都能夠使的整個A市的經濟動蕩。
而這沈臣和裴啟不合,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幾周前,據說還因為同一個投標項目,爭的麵紅耳赤。
今天裴啟竟會同沈臣的妻子一起來這裏。
眾人看著裴啟,就像是見了鬼。
阮蒙眉頭緊鎖,看著阮凝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顧及著在場這麼多人在,他按耐住自己的脾氣。
阮凝慢慢地朝前走去,視線漸漸模糊。
步子越來越慢,腳下像是有千斤重。
她還記得,自己還很小的時候,總是坐在老宅外頭,等著爸爸回來。可是爸爸從來都沒有回來過。最後,都是爺爺把她抱回去的。
這是她的爺爺,會因為她急紅了眼,也會哄她的爺爺啊!
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人疼她,愛她。
雨越下越大,阮凝的步子,越來越慢。
直到最後,再也走不動了。
人群中,似乎是有人在叫她。可是阮凝的耳朵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清楚。
她靜靜地望著墓碑。
墓碑上放著很多束花,照片裏頭,阮爺爺還是年輕時的樣子。他拄著拐杖,對著鏡頭笑。
阮凝還記得這張照片,這是她揪了爺爺好幾根胡子,爺爺才答應拍的。
“爺爺…”阮凝叫了一聲,出聲已是哽咽。
沒有人回應,這世上,永遠都不會再有人回應了。
阮凝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臉上一陣冰冷。而她根本就分不清楚,她的臉上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咣當”一聲,阮凝跪倒在冰冷的石階上。這石階真冷,冷得阮凝渾身顫抖。她死死地咬著牙關,才讓自己沒有哭出聲來。
爺爺最不想看到她哭了,她知道的。
阮凝努力牽起嘴臉,想笑,終究還是笑不出來。
“爺爺…”阮凝伸出手,去碰冰冷的石碑。她用手,輕輕地碰著照片上的人,似乎是隔著照片,碰到了她的爺爺。
“對不起,爺爺,都怪我,這一切都怪我。是我,是我太任性了。我應該聽您的…應該都聽您的!”她的聲音,被風吹散到空中。
樹梢被風吹得晃動的厲害,低低的,像是有人在哭。
人群中的沈臣,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當時阮家老爺子,最反對的,就是他和阮凝的婚事。想到這裏,沈臣覺得有些不舒服,他鬆了鬆領帶。
石碑的照片上,濺落了些許的泥土。阮凝輕輕用手擦拭幹淨,做完這些,她在石階上,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最後,她又回頭看了眼墓碑。
墓碑上的老人,笑得肆意又開懷。
他的歲月,永遠停在了這裏,再也不會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