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百三十歲的娃娃魚

《黑暗傳》是神農架民間的一部孝歌集成，屬於民間口頭傳承的文學。因為從黑暗唱起，故名。

它傳承自喪鼓歌場，喪鼓是為亡人而打的。山裏人曆來把辦喪事比辦喜事看得重，無論亡人年齡大小，身份貴賤，孝家都要為起打喪鼓唱歌。而且至少是一夜，家境殷實的孝家會請多個歌師唱上好幾個晚上。

由於歌師的唱功本事大，而且自我表現欲 望特強，所以多以歌場為戰場，講古便是其比武的重要方式。

他們會用盤歌來展開問答，由於問題越問越離奇，越問越刁鑽，日積月累於是便漸漸形成了《黑暗傳》的原始版本。

《黑暗傳》原本是靠口頭傳承的，後來采用多種口頭語言和書麵文本，以洪荒時代艱難創世的係列神話傳說為內容，在以神農架為中心的鄂西南和鄂西北地區世代相傳。

到了明清有文人墨客收集起來，整理成書，據說還曾經有木刻本問世過。

它的價值，不僅在於集合了中華創世神化之大成，還在於它展示的創世曆程自成體係。有的地方還符合科學解釋，譬如生命起源於海洋。《黑暗傳》是活態的漢族史詩，說是中 國版的《荷馬史詩》也不為過。

難能可貴的還有它的發現者和整理者——胡崇俊老師！

他在研究神農架文化和曆史時，在喪歌唱本裏發現了《黑暗傳》的部分故事，他花了二十九年尋找和整理完成了《黑暗傳》全本。但是因為他近三十年在煤油燈下看幾十種版本的手抄本，到了最後他眼睛已經看瞎了。

《黑暗傳》的麵世，起初沒有受到當地的重視，多年未能集結出版。後來經過社會學者們的深 入研究，給了它“漢民族偉大史詩”的頭銜，這才順利出版。隻是，不知道是自費出版的呢，還是有政策扶持。

“2011年，《黑暗傳》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但是你看大部分來旅遊的客人，有多少人想聽歌師傳唱《黑暗傳》的？”小何搖了搖頭，望著楚夢瑤，他難得拿正眼瞧對方。“就比如說你吧，嘴上雖然不說，但是自詡是旅遊專家，覺得自己比一般人強多了是吧。那你說說看，神農架《黑暗傳》的省級傳承人和最好的歌師是誰？我給你一個提示，前幾年他們可是去了武漢音樂博物館，給武漢音樂學院的師生們現場表演過了的。”

楚夢瑤張嘴結舌，她似乎聽說過，但就是想不起名字了。

“《黑暗傳》省級傳承人是神農架大九湖鄉的陳切鬆，歌師叫王本才。”重樓趕緊出聲為好姐妹楚夢瑤解圍。

“《黑暗傳》就算是漢民族的遠古創世神話史詩，但本質上就是用在喪禮上的，它的起源就是喪鼓歌場歌師傅口傳的民間歌謠唱本。不說封建迷信吧，就說尊重我國的民俗忌諱，這也不適合拿來招徠遊客，大肆宣傳和表演。”

沒錯，《黑暗傳》的確蘊含了中 國上古創世的神話譜係，並且將創世曆程排序為“先天”、“後天”、“泡天”和“治世”四大階段。

依次唱出了黑暗、混沌、玄黃、盤古、女媧、伏羲、炎帝神農氏和黃帝軒轅氏等眾多英雄人物。

其中黑暗、混沌和玄黃三位始祖構建了地球形成前的宇宙原始洪荒時代“先天”的簡史。而“江沽尋水”、“浪 蕩吞天”、“盤古開天”、洪水神話和葫蘆兄妹伏羲女媧的兄妹神話，甚至追溯了人類史前文明的曆次劫難與重生。

但是，大部分遊客實際上並不關心這些。他們來神農架隻想要體驗新奇的事物，是來放鬆身心的。

這些厚重的曆史文化，隻有諸如學者教授、高知家庭和對文化有追求的小眾群體有吸引力。

“你要是還想不明白，我再來給你舉個例子吧。”小何今天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比以往要話嘮許多，“你覺得官門山風景區，對普通遊客最大的吸引力是什麼？”

“懸崖的蜂巢？”楚夢瑤試探地問道，她有些拿不準。

小何冷哼一聲，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陰陽怪氣地回答道：“還好你沒有說是那裏麵的科普博物館！古法釀蜜的確是很好的噱頭，不過除了科普旅遊團和想要買蜂蜜的遊客，誰會專門去官門山看密密麻麻的養蜂木箱啊？”

“那他們是專門去觀賞冷水魚養殖？”重樓絞盡腦汁想了想，苦笑道：“總不能是去看六哥種的茶葉吧？”

“還是重大夫聰明，答案接近了。”小何麵露欣賞之情，淺淺一笑道。

楚夢瑤不傻，當然知道對方說的肯定不是六哥的茶園。那麼，什麼是跟冷水魚相關的呢？

突然間，她的腦海裏一片電光火石劃過，她很快抓住了關鍵：“難道是官門山風景區大鯢園？”

“當然了！絕大部分遊客都是專門去看那條已經一百三十多歲的娃娃魚！”小何勾唇笑了笑，他的眼神仿佛在說，還好她不算蠢得無可救藥。

娃娃魚的學名叫大鯢，屬於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也是世界瀕危物種。也不知道如今還是否為神農架特有的物種。

據研究，大鯢是由三億六千萬年前古生代泥盆紀時期的水生魚類，逐漸演變而成現在這幅模樣的古老的兩棲類動物。

野生的大鯢一般是生長在大山中的溪河，或者深潭內的岩洞石穴中。它對水質的要求非常高，生長環境內的水源必須極為清澈潔靜。

據說每年陰曆八月，大鯢會發出小娃娃一樣的叫聲，因此才被人們稱之為“娃娃魚”。

“這麼說來，養著大鯢的那間水塘屋子，外麵的池塘裏還養著其它種類的魚，比如鱘魚、鯉魚和冷水魚。周圍還種植了不少高山杜鵑呢！”重樓回憶道。

“可不是呢。”何教授也笑著接口道，“那可是已經一百三十多歲的娃娃魚啊，人類最長壽的老人，恐怕都還沒有過一百二十歲的。這條高壽的娃娃魚足足有一米多長，重達三十多斤。可能因為年歲已高，它的行動非常緩慢。我們去觀察它的時候，發現它轉一圈就花了快十分鐘了。”

小何想起了當時的情景，表情逐漸柔和下來：“飼養這條娃娃魚的屋子，裏麵其實是有若幹的水池，引的都是最幹淨的山泉水。但隻有它池子裏的架子上，擺放著數不清的紙幣和硬幣。我們親眼看見遊客們一個個往裏麵扔錢的，投錢祈福好像是古往今來全世界都喜歡的一種祈禱方式。周圍的水池裏也有些體型很小的娃娃魚，可是卻沒有一個遊客扔錢祈福。”

“明白，那些娃娃魚年紀太小了，不如老壽星靈驗。”楚夢瑤很快就懂了其中的奧秘。

“不，你還沒有真正地領會我的意思。”小何的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一樣，他十分罕見地對著楚夢瑤語重心長的說道：“你需要的是理解學院派研究以為的旅遊目的，和現實中普通老百姓的旅遊目的，並不總是相同的。”

“就比如說官門山風景區，當地政府是為了打造科普生態園區，傳播神農架地區動植物的相關知識。但是實際上呢，遊客們更感興趣的是那隻一百三十多歲的娃娃魚。”楚夢瑤被小何說得醍醐灌頂，恍然大悟道，“疫情剛過去，祈福是一種自我安慰的手段......要把握好遊客的需求，就要理解遊客出行的心理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