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薛濤在芳菲苑練了一天的歌舞，及至晚間回到木槿軒，錦雀一邊服侍她沐浴，一邊噘著嘴巴抱怨道：“姑娘的歌舞在眉州教坊也是數一數二的，，幹嘛巴巴地跑去向人請教？”

　　水汽氤氳中，薛濤舒展地伸了一下手臂道：“你倒一點兒不替我謙虛。慶兒姐姐的歌舞確實在我之上，我向她請教，亦不算辱沒了自己。”

　　“可姑娘舞跳得沒有平日的好，婢子瞧得出來，姑娘分明是故意的！”錦雀氣乎乎地道。

　　薛濤並不否認，撩著水花笑道：“我既向她請教，自然要叫她看著我一日日有所進益。”

　　“大家都是一樣的身份，姑娘為何要抬高別人貶低自己？”錦雀心裏的氣大概是憋了一天，說起話來句句帶刺。

　　薛濤也不與她計較，耐心解釋道：“雖說是一樣的身份，可此刻她是主，咱們是客。若他日獻藝之時，她不肯與我配合，丟的固然是上雅閣的臉，可我在成都的聲名豈不也要大損？”

　　這個道理錦雀明白，卻還是有些不大服氣地道：“若她敢砸了上雅閣的場子，柳媽媽決不會輕饒了她。”

　　“何必驚動柳媽媽？”薛濤道：“我隻是防患於未然，她未必會故意去砸上雅閣的場子，但這場盛會於我太過重要，我必須萬無一失。”

　　錦雀道：“姑娘怎知去向她請教歌舞，便能化解了她對姑娘的敵意？”

　　薛濤笑道：“要博得一個人的好感，最好的法子便是向那人請教她所擅長之事。”

　　錦雀想了想，歎道：“這也罷了，然姑娘那日明明被韋將軍留宿節度使府，咱們並沒有說謊，姑娘為何不向她解釋清楚？”

　　“這如何解釋得清？”薛濤道：“你是我的人，她既不信我的話，又豈肯信你的話？節度使府這麼久沒有消息傳來，莫說是她，隻怕別人也已經開始懷疑。”

　　“可姑娘就這樣白白被她冤枉了不成？”錦雀氣惱地道。

　　“傻丫頭，咱們在教坊中受的冤枉還少嗎？這點兒冤屈算得了什麼？”薛濤不以為然地道。

　　“可我就是替姑娘委屈。”錦雀扁扁嘴巴道：“原以為到了成都，見了韋將軍，姑娘就可以敞敞亮亮地活著，哪知......”

　　薛濤低垂了睫毛，有些晶瑩的東西在眼角微微閃爍，不知是被彌漫的水汽所熏染，還是不小心泛上眼眶的委屈。

　　五日後，上雅閣客堂。

　　堂內堂外盡被布置得富麗堂皇，各色紗縵與燈籠直自歌女舞姬獻藝的高台綿延至大門兩側。

　　燈籠尚未被點燃，夕陽的餘輝也未收盡，柳媽媽已喜氣盈盈地倚著門框等待各路貴客的到來。

　　然而，霞光隱沒，夜色四合，仍未有一位客人光臨。

　　柳媽媽的眉毛漸漸虯結成一團，終於忍不住派了個雜役出去打探。

　　那雜役剛剛離開沒一會兒，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道：“媽媽媽媽......官府在通往咱們這裏的路口設了關卡，說咱們閣裏可能......可能窩藏吐蕃奸細......”

　　“奸細？”柳媽媽刷地白了臉色。

　　窩藏奸細乃是死罪，她向來是個惜命的人，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萬萬做不出這等事。

　　可平白無故，官府如何就認定了上雅閣中有奸細？

　　院中之人聽得雜役回報，亦皆亂成一團。姑娘們聚在一堆，驚慌失措間似乎已有樹倒猢猻散之勢。

　　柳媽媽好不容易鎮定下來，抓住那雜役急聲問：“咱們閣裏為了這場盛會，現下一個客人也不曾接待，怎麼會有吐蕃奸細？你可瞧清楚了，那確是官府的人？”

　　“瞧得千真萬確！”那雜役道：“南頭的是楊都尉，北頭的是張都尉。我素日雖不曾與他們搭過話，卻都是識得的。”

　　“果真是官府的人......”柳媽媽心神不定地喃喃了一句，突然放開雜役，對一個年過四十、打扮利落的婦人道：“朱娘子，你快去樂營找你丈夫向營使報個消息，說咱們教坊遇上了事，叫他派人過來管一管。”

　　“我這就去。”朱娘子也知事情輕重，當下來不及收拾東西便從後門出了上雅閣。

　　然並未走出多遠，朱娘子便急急忙忙跑了回來，對柳媽媽道：“後門外也被封了路，但我向那把守的頭兒打探，他卻叫咱們一切照常，不必慌張，還說稍後會有主管的官員親自過來查案。”

　　“一切照常......親自查案......”柳媽媽臉色灰白，頹然對眾人道：“大家且在堂裏守著，咱們身正不怕影子斜，看稍後官員來了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