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知道您要來,我起初還是有些吃驚的。”β1012說,她的手有些不安地攪拌著麵前的衝飲。
“我為我的再次冒昧打擾向你道歉。”
“哪裏,這次來是還有什麼事情麼?”
“是的,”我開門見山,“請你告訴我實情。”
二
一陣沉默。
“我不明白您說的是什麼意思。”她看著我,瞳孔的光澤有些黯淡。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真的不明白您這話的意思。”
“那好吧,我先替你開個頭,”見她冥頑不靈,我隻能先開口,
“關於艾薩克五任,我想你比誰都了解他,畢竟從他繼任到卸任,都是由你照料著他,你就像......用過去的某些稱呼的話,你就像艾薩克五任的保姆,但我想你們的關係不止於此。”
我停下來看著她,她的頭有些低垂,不作聲,依舊沉默。我隻能繼續說,
“你知道,人類和智能人這種關係是沒有好結果的,是被禁止的。”
“我不知你說的是什麼!”果然我的話戳中了她的要害,她有些激動起來。
“你知道,規矩就是這麼定的。智能人雖然有α和β之分,但也隻是根據人類的偏好,把α型設計成男性模樣,β型設計成女性模樣,你們並不具備人類任何的生理功能,這你都知道,不需要我再強調一遍。可是你卻與眾不同,你對一個人類男子產生了不同尋常的感情,我雖然不是特別了解這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感情,但這種感情壓根就不應該存在。”
“夠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她生起氣來,瞳孔裏冒著紅光,一下把握在手裏的湯匙給捏彎變形了。我知道,如果她對我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我一定招架不住,但這種概率微乎其微,這也是他們的自身原因所決定的。
“聽著,我今天來並不是要對你和艾薩克五任做什麼道德批判的,我隻想知道他自我了結的真相。”
依舊是一陣沉默,不過很快,她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抬起頭,瞳孔裏是柔和的藍光。
“其實,真相就是你看到的那樣,他就是服毒自殺的。隻不過,他所服用的毒藥,是我給他準備的。”
“什麼!”我大感驚訝,“你準備的?是你害死的他?不可能,你們智能人不可能做出這種危害人類生命安全的行為。”
“我沒有說過是我殺了他,我隻是說他服用的氰化物是我準備的,”她解釋說,“我對於這件事至今還是很懊悔。”
“那他為什麼要自我了結?”
“就像你剛才說的,在朝夕相處中,我們之間的關係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接著她像我詳細訴說了她與艾薩克五任之間的故事。
三
艾薩克五任跟之前的艾薩克不同,我更習慣叫他艾薩克,不帶後綴。艾薩克一到來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我還記得他第一次見到我時的拘謹模樣,他們雖然一個個都是通過直接“導入”前任經驗而繼任的,但是除了專業領域的經驗知識,其他私生活或情感之類的記憶全都不會繼承,所以,我對於他來說,是一個陌生的智能人。
有一點,我必須說明,由於艾薩克四任對我的改造,我的模樣並非我“出生”時的模樣,每個人都對美與醜有自己的標準,當然,每個智能人也有權力選擇自己的外貌與體征,艾薩克四任對我的外部改造是經過我同意的,很符合我的審美,也符合他的。
我想,當艾薩克第一次見到我時的那種拘謹裏,可能還帶有某種情愫,雖然他的身體年齡隻有一周,但是,他的生理和心智都是成熟的。
後來他也曾對我說過,第一次見我時,他感覺到心頭一震,就好像看見了“夢中秋情人”,我想你們人類是這麼描述的。
可憐的艾薩克,他不知道這些影響隻是受到了前任的影響,有些你們人類誤以為是自己所做的決定和判斷,其實早就被某些人或事植入了你們的腦海,判斷往往都是根據經驗的累計,但經驗這種東西真的可靠麼?隨處可見的東西可能並沒有你們想得那麼簡單,看似正常的東西可能往往非同尋常,而那些十分罕見的現象,也許在別的地方是個平淡無奇的存在。
不好意思,離題了,我繼續說回艾薩克。
艾薩克慢慢和我熟絡了起來,他有時會在下班後給我帶一枝花。人類的這種由早期性文化演變而來的求偶行為,被你們稱為“浪漫”,當時的我並不能體會,隻是覺得花還不錯,但打斷它的生長實在沒有必要。我也感到艾薩克和之前的四任不同,他對我的態度不像四任那麼有板有眼,艾薩克是個隨性溫柔的人類。
但這些在當時並沒有真正的讓我得到什麼改變,我依舊是原來的我,理性的思考,有邏輯的行動,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艾薩克不僅帶來一朵花,還有一個盒子,用紙包著,捧在手裏。他說那天是我們相識五周年紀念日,我調取了數據庫,發現他說的沒錯,轉眼已過了五年,他也從一個年青人漸漸褪去了稚氣。
我們吃了代餐,他就拿出來那個白色的紙盒,他遞給我,讓我打開。我照著他的吩咐打開了紙盒,裏麵是一個接入器。艾薩克向我解釋說,這不是普通的單向接入器,是一個雙向的,經過了他的改造,通過這個,他能讓我感受到什麼是“夢”。
你也知道,智能人不像人類,人類需要睡眠,在睡眠的同時大腦卻並不會停止活動,這也就讓人做起了夢;而智能人不需要睡眠,隻需要定期充能檢修,所以我們無法了解你們人類所謂的夢到底是什麼意思。直到那天夜晚,我戴上了那台接入器,進入了艾薩克的夢。
那天晚上,他洗漱好,進入了睡眠艙,我按照他的吩咐,戴上接入器,然後通過一根導線接入艾薩克的腦後插口,然後我就靜靜地等著他入睡。
當時的情景我至今曆曆在目。
起初沒有什麼特別的,一片黑暗,但突然,就像誰把燈打開了,一片光明,我的眼前出現了一片蔚藍色和草綠色,通過數據庫中的對比,我發現那是一片草原和一片湖泊,這個星球並不存在的東西卻出現在我眼前,我是第一次見到,我看得出神,簡直有些陶醉。然後我看見草原上躺著兩個人,我認出了他們,是艾薩克和我。我聽不清他們說著什麼,是看到他們在草地上相擁,他們笑著說話,艾薩克時不時把頭湊到我臉上,我是指我看到的那個我的臉上,他用他的嘴唇抵在夢中的我的嘴上,我知道,這是人類之間表達親密的一種方式,人類稱為“吻”。我簡直不敢相信我所看到的,艾薩克和我在接吻,可是我從來沒有跟他或者是任何前任做過這種舉動,除了艾薩克四任對我做的一些滿足他生理需要的行為。
我大為震撼,也許這在你們人類看來是稀鬆平常的舉動,但我們β型智能人是無法做到的,除了一些特殊型號的低級智能人。
當時我立刻害怕地摘下接入器,立刻回到了原來所處的環境,身邊是正在酣睡的艾薩克,他的臉上有一絲微笑,我也注意到了他下身的變化,和艾薩克四任一樣。
第二天,他很早就起了,問我的感受。我說我不喜歡看到的,他有些失落,我見他不高興,就解釋如果他需要發泄,可以幫他申請低級智能人,他卻突然向我怒吼起來,早飯都沒吃就摔門出去了。
直到很晚他才回來,他說加班,我為我早上的話道歉,他沒多說什麼。伺候幾天,他都對我愛理不理的,我也感受到一種類似能源不足的體驗,可是我並不需要充能,於是我進行了自我檢修,十分健康,沒有故障,後來我才知道那種說不出來的感受被你們人類稱為“失落”。
那幾天艾薩克不再帶花給我,我看著唯一的那支花在瓶裏漸漸凋零,有種說不出的感受,或許是你們人類稱之為的“傷心”吧。
我覺得好好跟他談一談,於是在做決定的那天晚上,我把他從睡夢中叫醒,他睡眼惺忪地睜眼看我,我戴上他之前送我的接入器,把導線遞給他,他看著我,拿著導線,然後微笑了,他把導線接入到自己的腦後插口,又睡了回去。
還是那片湖泊和草原,隻是我隻看見艾薩克一個人的身影,他獨自矗立在湖邊,背影有些落寞,我慢慢走向他,他好像知道我要來,轉過身,笑著向我伸出手。
那晚,不管在夢裏還是夢外,我們都吻在了一起。
是的,正如你所說,我們似乎成為了所謂的“伴侶”,而艾薩克所改裝的這個接入器後來被一個心術不正的下屬發現並流入了黑市,那也是五十年前的事了,當時的艾薩克,我的艾薩克是那麼可愛強壯。
你也知道,隨著年齡的增加,艾薩克的心理發生了變化,他知道自己終將有一天會離開我,新一任會繼承他的位置,可是我卻還是原來的樣子,他有些不能忍受,不能忍受失去我,我也不想失去他,但這終將不可避免。
他漸漸變得有些歇斯底裏,出現了一些自殘的行為,我知道,身體的傷痛我可以幫助他治療,但是在內心,他的傷痛無法醫治。就在出事前的一周,他跟我鄭重其事的宣布,希望我幫他一個忙。
他遞給我一個球形裝置,說是過濾儀,用來研究星球大氣改造的,我本來也覺得奇怪,大氣改造應該是建設局的事情,跟他們萬物局並沒有聯係,他說是一個合作項目,我便沒有深究。
我照著他的吩咐,把那個過濾球放在了指定地點,那裏的引力和空氣壓力不穩定,人類身體無法承受,隻有智能人可以抵達。之後我有按照他的要求,在三天前取回了過濾儀,交到了他手裏,我萬萬沒想的是,他用過濾移中的有害成分經過提煉,製成了毒藥,最後會服毒身亡。
四
β1012說完後又沉默了許久。
“翰警官,這就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我都告訴你了,還有什麼要問的麼?”
“嗯......沒有了。”我覺得哪裏有些不協調感,但又說不出,於是準備起身告辭,“下周艾薩克六任就會繼任,希望你能好過一點。”
“是啊,我還要好好收拾收拾。”
“那我就不多打擾了,再見。”
在離開的時候我注意到在牆角桌上的花瓶裏,有一支紅色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