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靠好後,安陵宗玉正要下馬車,宮壁禾卻先跳躍而下,然後遞手過來,嘀咕道:“我說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呢,原來是你那小狼狗沒跟在你身邊啊…”
安陵宗玉怔然片刻,“你是說阿律嗎?”
“哦,原來他叫阿律啊。”宮壁禾一臉譏笑,手掌又伸過去了一些,一邊說道:“我每次見他都一副齜牙咧嘴的模樣,像誰搶了他到嘴的狗屎一樣,還以為是你養的一條狼狗呢。”
“你倒是快下來呀…”宮壁禾不耐煩的甩了甩手。
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被比做成了狗屎的厲王殿下,關注點卻放在了另一頭上,她這是怕黑夜蒙蒙的,自己不會下馬車?
他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借力使力的下了馬車。站定後,他一拂緞帶,輕聲道:“其實王妃不必如此,我雖有恙,卻也不至於嬌弱到馬車都不會下。”
宮壁禾腳步一停,望著安陵宗玉笑,道:“你沒在我跟前我自然管不著,可你在我眼前呢,我自然要將你看好一些。”
她此時看安陵宗玉其實更像是在看一堆行走的金銀珠寶和一張明晃晃的和離書。可不能在自己眼前出事兒!
“綠豆!還愣著幹嘛!回去了!”宮壁禾提著裙擺回頭喊了一聲。
呆站在馬車旁的小丫頭愣愣的點點頭,迎了上去,“王妃!您等等奴婢!”
望著逐漸遠去的背影漸漸縮成了一個圓點,安陵宗玉眯了眯眼,才緩緩提步進了王府。
“哎…您真是把我嚇壞了,要是宮大人今日要對您使家法,您怎麼打的過呢?”綠豆給宮壁禾新煮紅豆薏米水,攪弄著那吊鍋裏的水波蕩漾,小臉上滿是驚魂未定。
宮壁禾盤坐在寬大的藤編的涼椅上,手上捧著飛花羽扇把玩,時不時的還扇弄兩下。
聽見綠豆擔憂的聲音,她睨了一眼,笑道:“打不過也要打,輸人不輸陣懂嗎?要是真打起來了你要幫我嗎?”
綠豆舉著木勺子,認真的思考了半晌,然後重重的點了點頭,道:“幫!奴婢肯定要幫您!”
也沒打算她能幫到自己,可綠豆這麼說了,宮壁禾還是樂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爽朗的笑聲飄在半空,像一抹暖陽,烘著這寒苑暖洋洋的。
而另一邊的珊瑚苑情況就不一樣了,這夜裏連燈也沒有點上一盞,屋子裏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傾城之姿的美人臉上卻蘊著無窮怒色,形如一尊豔羅刹。
“王爺今日真的不來了嗎?”她咬牙切齒,泫然若泣。
她身旁還立著一人,勸道:“夫人早些歇息吧,今日王爺陪王妃回宮家赴宴,也許就歇在那頭了…”
“胡說!”花鈴尖聲咒罵,那刻薄模樣與平日的溫婉全不似一個人。
“就憑宮家是太子的人!王爺就不可能親近她!”尖利的指甲抓緊了桌上碎花布,硬生生被她摳破了一個洞。
那婢女淡淡的勸道:“男女之事,怎麼說的好,夫人還是不要為此煩擾。早些歇息。”
“那個女人不過來了一個月而已,我在這厲王府三年了!誰人不知我才是王爺最寵愛的那個!那女人日日在王府放肆!哪裏及我半分!”一聲尖叫過後,一尊青花雙耳瓶,發出一聲脆響,倒地壯烈犧牲。
那婢女聲線再冷了幾分,甚至帶了絲譏笑意味,道:“您在這三年又如何?外人見著您受寵愛,為了您厲王府三年不曾進過一位新人,可事實究竟如何,隻有你自己清楚。三年了,王爺可碰過你一回?”
聞言,花鈴心底頓時如滔天巨浪,澎湃洶湧,她起身去,一耳光便給那侍女摔了過去,啪的一聲脆響。
那婢女倒也不躲,摸了摸臉,冷笑道:“夫人盡管拿連翹撒氣,連翹不在乎,可連翹隻想提醒您,別真的呆在厲王府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該做什麼。”
花鈴在漆黑中高傲的揚起頭顱,冷聲道:“我是厲王殿下的侍妾,永遠都是!”
那叫連翹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淺笑,突然說道:“說起來過幾日就是宮中一年一度的賞荷宴了,希望到那個時候您見著太子殿下也能這麼理直氣壯的回答他。”
“滾!”花鈴指著門外厲聲喝道。
連翹行了個禮悠悠然的退出了…
而安陵宗玉所在的溪雲苑中,也還燃著淡淡燭火,人未歇下。
被宮壁禾稱為小狼狗的阿律正抱著劍,麵無表情的守在安陵宗玉身邊。而他坐在蒲團上,正執著黑白走。
換了正服,解了珠冠的安陵宗玉顯的麵色更加蒼白,神情卻比白日裏要恬淡許多。他的身影晃在牆上,阿律手中的劍似正插在他背上一般。
阿律歪了歪腦袋,緩緩的移動兩步,好讓那劍不要挨在安陵宗玉身上。
“怎麼了?”
阿律答:“您看牆上,倒影,屬下的劍像插在你身上了,不吉利,屬下躲開些。”
安陵宗玉順眼去看,燭火搖曳,牆上倒影深深,他笑了笑,輕聲道:“本就是將死之人,不忌諱。”
“殿下別這麼說。”阿律板起臉來。
“你明日去趟劉大學士府邸,瞧瞧老大人病情如何,送些好東西去。”安陵宗玉落下一子,漢白玉鑄的棋子兒落地聲清脆悅耳,比那黃鶯還動聽。
阿律應道:“是!殿下。可是,送什麼東西好呢?”
安陵宗玉似也被難住了,他修長手指夾住一枚棋子抵在下頜,望著錯綜複雜的棋路細細思考一陣。
眉頭越皺越深…
突然棋路清明,他又笑開,落子有聲道:“就在本王那些喪禮裏頭摘吧,指著貴重的摘過去。”
“是!”
這個劉大學士乃是內閣三大學士之一。名劉玨,是個古稀老人,曾被指為厲王師,可惜厲王身子病怏怏的,性情又怪異懶惰,許多年了,正經上過的課一雙手都能數過來。好在厲王雖頑劣,倒不至於做些辱師無道的事兒出來。
劉玨病了三年,厲王府送去的東西沒有十車也有八輛。
“再替本王帶幾個字。”
阿律靜靜聽著。
安陵宗玉目光一直都在棋盤上,一子定了輸贏,他便覺得沒了趣味,伸手拂過,將棋局又打亂了。
“鑒令何為。”
阿律點頭:“是。屬下記得了。”
不知何時,阿律便消失在了屋子裏,安陵宗玉撫過耳邊長發,自言自語道:“瞧著倒是光滑如玉,可這玉不琢不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