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辛澤是第二天早上醒的,周炎夜裏臨時有任務,魏梓文在看車庫的監控,做文件整理。
晏修思來想去,還是帶著祝漁一起去了醫院,走之前,魏梓文拍拍晏修的肩,笑得意味深長:“晏副隊,我可是把機會讓給你了哦。”
晏修聽著,冷眼看過去。
祝漁走上出來就聽見魏梓文笑得格外騷包的聲音,好奇地問:“你們在笑什麼?”
“沒什麼。”兩人作嚴肅模樣咳了一聲,轉身各忙各的。
祝漁:“......走吧。”
晏修和祝漁來到醫院,詢問護士找到鄧幸澤的病房,剛準備敲門,就聽見裏麵傳來清脆的童聲:“幸澤叔叔,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從這個白白的房子裏逃出去呢?”
祝漁敲門的手頓了頓,隨後是低沉的男聲回答:“因為我們的冒險還沒有闖關成功,所以小枝和叔叔都要加油啊!”
“啊。”童音更沮喪了,“可媽媽每天都哭呀,我不想看到媽媽哭。”
隨後跟來的晏修看她一眼,神色平靜地推開門。
病房裏一大一小聽見聲音紛紛朝這邊看過來,祝漁的視線落在鄧幸澤身上,他穿著條紋病號服,很幹淨的一張臉,五官端正,氣色很蒼白,嘴邊漸漸凝固的笑容,但那雙深沉的眼神卻很平靜,沒有絲毫驚訝,仿佛早就知道他們要來了。
鄧幸澤看看好奇睜大眼睛的小枝,又看看門口的兩人,說道:“晏警官,有事我們出去說。”說完從床上起來,緩緩走到走廊外麵。
走廊的盡頭,是少有人出沒的安全通道,一扇窗,能看見外麵的藍天白雲,這裏隔絕了門診樓的吵鬧和冬日的寒冷,很安靜。
鄧幸澤坐在藍色膠椅上,輕輕笑著指了指對麵的膠椅,還是那副很平易近人的模樣:“兩位警官請坐。”
祝漁歎了歎,不知為什麼,看著鄧辛澤,她總有一種人不可貌相的錯覺。
晏修坐下,眼眸平靜望著他,語氣簡賅說道:“鄧幸澤,2014年書店老板娘張瑛、船工劉瀝、2019年模特黃姚均遭遇他殺,我們懷疑你是凶手。”
不是疑問是平靜的陳述句,明明昨天見麵都是友好狀態,才短短一天就找到證據了?
鄧幸澤不信,他偏頭朝晏修輕笑,可眼神陰深,聲音淡漠:“晏警官,證據呢?”
“證據?”晏修望著他冷笑,“將藏了五年屍體拋在明顯的地方,你的目的不就是讓警方查到你身上麼?”
鄧幸澤默聲不說話,靜靜望著窗外,眼眸卻很平靜,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蘇純,還是其他......但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確實很聰明,”晏修笑了,不徐不疾道:“所以殺人的手法也很聰明謹慎。因自己曾是醫學院的學生,輕而易舉弄到乙醚,在無人的角落從背後捂住受害人的鼻子,就算受害人掙紮也不過幾十秒,沒有人會注意你的行為。悄悄將受害人藏在後備廂運會家裏,折磨受害人的精神,截斷他們的雙手,一場精心策劃的綁架案,騙過了所有人。為了不讓警方找到屍體而暴露自己,將屍體清理幹淨藏在家裏。你將黃姚的屍體拋屍,又是為了什麼?”
晏修說完,輕輕勾起唇角,雖是在笑,可眼底一絲笑意也沒有:“所以五年了,若不是你故意拋屍,沒人能發現。但那是因為你也逃不過所謂的報應,不是嗎?腦部惡性腫瘤,大概還能活半年吧。”
祝漁突然想起晏修曾說:凶手五年來都沒有將屍體拋屍,肯定是現實中在近期半年內發生了什麼意外,遭受了某種程度的心理打擊,比如事業坎坷、親人戀人去世等。
她的目光落在名牌腫瘤科三個字上,那麼這一切就解釋通了,她看過資料鄧幸澤是什麼時候查出來生病的,時間正是他將屍骨拋棄的後一周。
可黃姚呢?
祝漁突然開口問:“你為什麼要殺死黃姚?”
鄧辛澤垂下目光,沉默著。
晏修道:“因為黃姚喜歡你。”
鄧辛澤抬起頭,有些吃驚地笑笑:“喜歡我,我就要殺害?那這些年我得殺死多少人啊?”明明是自戀的話,卻一點也不輕浮自戀,倒像是無奈和歎息。
“我並沒說完,”晏修盯著他,“正是因為黃姚喜歡你,所以她跟蹤你,無意發現了——你拋屍過程。”
那天,他在黃姚的家裏發現了高跟鞋鞋底細微的黃沙,那一排排名牌奢侈、清洗得幹淨的鞋子,隻有那一雙格格不入,當時樓上正在裝修,晏修理所當然地認為,黃姚曾在某個時段受不了吵鬧而去理論。
晏修接著說:“你當時並不知道黃姚跟蹤你,那天晚上,黃姚去找你,或許威脅你…我不知道她說了什麼,但卻加快了她的死亡,所以你策劃了一樁殺人案件,在休息室,你用乙醚暈倒了黃姚,以攝像機壞了的理由將黃姚裝在箱子裏帶了出去......”
祝漁怔怔地望著晏修,他臉上是那種了然於胸,仿若見過當天的情景一般。這也是她所熟悉的晏警官。
晏修講完這個故事,一錘定音:“我們已經掌握了一定的證據。”
鄧辛澤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安靜地靠著。
黃姚喜歡他,他一直都知道,從眼神到肢體動作,都寫明了這個女人喜歡他。可是她太過自作聰明自以為是。
那天黃姚在樓道裏抽完煙,去休息室找他,兩人說話的時候,黃姚一直試圖挑逗他,他冷漠對待,黃姚卻問:“我昨晚說的你考慮好了嗎?”
“做我的地下情人......”
“你可以拒絕,但是我不會讓你有拒絕的機會......”
大抵是他太過於固執,執守著心裏的那抹光,這個有點偏執、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明星當場把眼一瞪,寇丹手指指著他的胸膛,模樣輕蔑:“你眼瞎了是不是?她到底哪裏好了?讓你念念不忘這些年?她沒有勇氣活下去,你就要為她守一輩子,甚至是殺人嗎?”
鄧辛澤抬眸看向晏修,露出一個冷漠的笑:“我不喜歡被人威脅,我討厭這種感覺。”
所以......承認了!
祝漁聽聞,垂垂眼,低聲道:“可這也不是你殺她的理由。”
“哦?”鄧幸澤望著她笑,雙眼眯起,“法醫小姑娘的心倒是挺善。”
祝漁頓了頓,有些驚異鄧幸澤怎麼猜到她的職業,但隨即想到他曾是醫學院的學生,也就不足為奇了,法醫身上總會帶著一股淡淡的味道,雖不重,但專業人士一聞便知。
“難道她不應該死嗎?不過是個小明星,卻傲慢又無理,自以為是。”鄧幸澤語氣漫不經心承認,似乎殺死一個人對他來說不過是輕而易舉,“而且你不覺得他們他們該死嗎?”他笑了起來,語氣很淡,一字一句:“他們一個個都該死。”
貪心而威脅他的的船工,毀掉別人的夢想還自以為錢可以補償一切的夫婦,自以為是的黃姚。那麼他就讓她嘗嘗失去手的滋味!
可是啊......再痛苦也比不上阿純的煎熬。
他捧在手心的姑娘,那麼可憐,可憐柔軟,她抱著他,小心翼翼地說:“幸澤哥哥,是不是我變醜了,怎麼那些人不來找我拍廣告了。”
“為什麼他們看我的眼神總是很憐憫。”
“幸澤哥哥,我做噩夢了,夢到手不見了......”
......
阿純從高高的樓上跳下去的場景,如昨日重現在眼前,叫他痛苦不能忘懷,他緊緊拽著她的手,不能放手。因為他知道,這一放,就是永別。
可最後還是放開了手,蘇純表情悲哀,哭著說:”幸澤哥哥,我太累了。”
她哭著求他:“辛澤哥哥,放手吧。”
最後蘇純的樣子在他眼前越來越模糊,最後消失不見。
鄧幸澤下意識緊緊抓緊椅子,手臂青筋突起,嘴邊溢出一抹冷笑:“雖然殺死他們阿純也不會回來。可有人陪陪阿純也不錯,你們說是不是?”
祝漁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小聲道:“心理變、態才認為是。我覺得那場事故張瑛並不需要負全責,她根本不需要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夠了!”
鄧幸澤猛地起身,惡狠狠看她,語氣沉重:“那阿純呢?因為那個人失手打翻了鍋底,因為惡意的語言暴力,因為世俗的眼光,她本該是前途無量的明星啊...... ”
本該前途無量的啊......
蒼白的男人懸在眼眶的淚到底還是落了下來。
祝漁因鄧幸澤猝不及防的動作,下意識向後靠,本以為是冷硬的椅背,卻是一雙柔軟的大手擋在中間,她有些錯愕穩住身子,抬眸望著麵容清淡的晏修。
晏修看她一眼,慢慢收回手,又看著鄧幸澤,低沉道:“嬌柔亦折,你說得對。”
“閉嘴!”鄧幸澤冷冷看他,眼前一黑,他用力按住後腦勺,卻止不住的疼痛,他踉蹌倒回椅子上,手扶著椅背,身體越來越不穩,視線漸漸模糊不清。
祝漁看晏修一眼,猛地起身:“我去叫醫生!”
“鄧幸澤!”晏修上前拖著他的身體,不讓他摔倒在地上,他抓著他衣服:“鄧幸澤,死者的手在哪裏?”
“手?”鄧幸澤撐起微弱的意識,然後笑了,“你知道嗎?我拋屍,不是因為我想贖罪,我隻是......隻是不想讓婚房成了永遠的殺人現場,我想趁自己還醒著,想清理幹淨......”可是他沒想到那個黃姚那麼難纏,再次讓婚房成了殺人現場......
原來,終究逃不過宿命......
“請讓一下!病人需要安靜!”晏修還想問,卻被推著床架來的醫生和護士推開,鄧幸澤緩緩閉上眼,耳邊是急切的腳步聲,病床輪子在地板上滾動,發出尖銳的聲響,隨後,他被人抬上病床,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無力......
他恍然記起好多年以前,那是久遠卻幸運的時光,鄧蘇兩家是鄰居,他們還是很小的時候,阿純和他在一起玩,而母親坐在陽光下,笑著打趣兩個小家夥,說:“阿純,你給幸澤哥哥做媳婦兒好不好?”
蘇純還小,不懂什麼是媳婦兒,睜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咧嘴笑:“好啊好啊。阿純可喜歡幸澤哥哥了。”
鄧幸澤到底是年紀比她大,脆生生的一句話,讓他悄悄紅了臉。
他緩緩睜開眼,望著走廊上方刺眼的燈光,他抬手捂住眼睛,手心卻濕了一大片,他微弱張了張嘴:“阿純,我曾不負卿本佳人。”
蘇純清淺的模樣在他眼前越來越模糊,慢慢地消失不見......
祝漁看著病床被推進裏麵,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怪世事弄人,老板和妻子,女孩和鄧幸澤。這樣幸運的愛情,卻有這般不幸的命運。
願天堂沒有這般不幸的苦啊。
她回頭,見晏修的目光在她身上,她一頓,朝他彎嘴笑了笑。
然後,她看見晏修輕輕揚了揚唇,以往平靜清淡的眼眸,此時柔和有溫度。他說:“走吧,回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