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宋元安輕聲一笑：“那為何，要與家兄成親？？”

　　溫柔瀲眸掩去了眸中愁思，啟唇笑道：“我與連安自幼定下婚約，不能負了溫府。更何況，我愛的人不愛我，我亦不想以區區凡人之身束縛他。”

　　不能負了溫府，不是不能負了宋連安。這些年妖怪對她永遠是一副嫌棄的模樣，到最後更是避而不見。

　　怕是，他早已離開了溫府罷。

　　宋元安卻嗤笑一聲道：“絕情如你，竟願意對一隻妖付出真心，隻不過……他在溫府多年從未離開過片刻，即便此時我仍能感受得到他的妖氣，怕是溫小姐之於那條蛇妖，也並非完全如你所說那般吧。”

　　他一直留在這裏未曾離開？？？溫柔心底大亂，像是一盤散落的珠子。

　　難道說……難道說，他留下是因為自己？？

　　宋元安見溫柔有所動搖，悠然道：“溫小姐，怕是早已束縛了他，人妖殊途，你隻會白白浪費了他那千年的修行。”

　　宋元安的話炸響在溫柔耳畔，或許……他也對自己有情？？

　　當年銀杏樹下的初見，溫柔就知道常青不是凡人。那樣在他麵前放肆的哭，哭完了擦擦眼淚轉身再度變成冷漠的溫家大小姐。

　　這些年，她最脆弱的樣子隻敢給他看。明明知道他不喜歡自己哭的樣子，仍然自私的把眼淚都留給了他。

　　三年了，他已經對她避而不見三年了。

　　溫柔曾一度認為他厭倦了自己已經離開，卻沒想到……他對自己，也是有情的。

　　手中的杯盞赫然拍在桌麵，站起身也不知要去往何處，隻是想向外走，然後……找到他。無論他在哪，都要找到他。

　　終於直麵了這一份感情，溫柔才發現自己一直懦弱的連表明感情都不敢。

　　天涯海角也好，九垓八埏也罷，隻想要尋回多年以來心中的執念，守著他，傾盡作為人類的一生一世。

　　可溫柔還沒有走出門口，宋元安就開口道：“找到了又如何？他是妖你是人，你死了他還活著，你要他如何麵對沒有你的天下？”

　　溫柔邁出的腳步頓時停住，仿佛時間靜止一般的僵硬，再也移動不了分毫。

　　‘他是妖你是人，你死了她還活著，你要他如何麵對沒有你的天下？’

　　這句話一直縈繞在溫柔的耳畔，仿佛魔咒一般的揮之不去。溫柔嘴唇動了動，但卻沒發出聲音，半晌，啟唇，聲音幹啞：“所以？？”

　　宋元安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不妨……賭一局。”

　　溫柔按照與宋元安說好的，在大雪中對著那棵銀杏樹麵無表情的說道：“我以後，不再來了，你也走吧。”

　　溫家與宋家的婚禮無論如何都要舉行，已經拖了三年，溫柔卻忽然改變了主意，再加上宋元安在宋府的保證必能救得了兄長，這場婚禮也如期舉行。

　　從坐上花轎的那一刻，溫柔的心裏就開始不安，手中的冷汗浸濕了豔紅的衣衫。

　　腦中不斷回響著宋元安的話：“你與我兄長成親，若他心儀溫小姐定會趕赴阻止，否則便是無心。若無心自然是好，在下也必定另謀蛇妖肉身。但若是他對溫小姐有意，溫小姐倒不如叫他徹底死心。隻取了肉身，他元靈還可自靈界重修肉身，得道成仙。”

　　那場賭，溫柔賭上了所有。但無論結果如何，溫柔都將一無所有。

　　吉時已到，下轎拜堂。

　　溫柔扯著紅綢緞，像是個木頭人一樣，袖子裏還藏著那支梅花碧玉簪。隻覺得那賓客的道喜聲都刺耳的很，心煩意亂，這喜堂好似是刑房般。

　　直至……瞧見了那一抹讓人心曠神怡的翠色，從豔紅的蓋頭內也能看得見。

　　驚喜的同時，溫柔卻也苦笑，闔眸摘下了蓋頭，一步步的走到了跪在地上的他麵前。

　　如果可以，她真想就那樣抱住他，在他耳邊對他說：“常青，我心悅你已久，從初識至今，未曾變過。”

　　但溫柔知道，這場賭究竟誰輸誰贏，她溫柔都隻會輸，輸得一敗塗地。

　　用那把劍狠狠刺入他心臟的那一瞬，她不敢去看他，直至最後也不敢留給他一個眼神。隻怕看到的場景，會讓她徹底瘋掉。

　　皮肉，筋骨，血液，都會泡在那藥酒之中吧？倒像是骨罪酷刑。

　　恨我吧，常青。

　　溫柔笑不出來，大紅色的裙袂翻飛，金色的簪花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所有人都看見一身嫁衣的女子微微仰頭，在轉身的刹那，淚如雨下。

　　任由眼淚濕了衣襟，卻不敢哭出聲。

　　鳳冠霞帔，步搖珠翠，胭脂霞緋，終不過是成就了一場連哭聲都沒有的淚。

　　那樣風姿卓越的你，就像是翠色的銀杏樹葉，長青如同歲月。

　　如此愛你，怎忍心給了你一段美好的日子卻又要你親眼看著我人老命喪？倒不如成全了你的道行，成全了這段情殤。

　　我以後，不再來了，你也走吧。

　　那是一段隱藏在梅花碧玉簪中的記憶，招魂鈴卻意外地將我扯入了這段記憶中。溫柔並非是不愛常青，不過是因為宋元安從中挑撥而已。

　　今生輪回一次，溫柔總也該明白，就算是她死了常青也不會放棄她。常青那樣的深愛，哪裏又是死亡可以阻隔的？？

　　但是溫柔那樣義無反顧的愛也讓我為之動容，即便是忘卻一切仍然選擇將浮生釀飲下。若不是她太愛常青，若不是她太為常青著想，許是當年也不會親手殺了常青。

　　這一段累世因緣本不該如此，古人雲有情人終成眷屬，宋元安倒也是作孽，活生生的害了常青失去肉身，也害的溫柔哀默心死。

　　金凡大抵是見我有些出神，低聲在我身後問道：“師姐，你為何要讓溫柔想起前世？萬一他們前世乃是世仇，該當如何？？”

　　不得不佩服金凡的想象力，從這一句話我都能腦補出一萬字的武俠虐心劇了，愛上了仇人的女強人？？？

　　想想就可怕，那樣的故事哪裏比得上常青和溫柔這一段愛卻說不出口的因果？？

　　我隻好壓低了聲音回了一句：“你想點好點好的行不行？說不定人家彼此相愛呢？？”

　　我也懶得跟金凡解釋那一段故事，大抵是害怕自己言辭拙劣無法表述出那段刻骨銘心的癡纏因果，更不知從何說起。

　　從那銀杏樹初遇？亦或是生死決別？？

　　到最後卻一個字都說不出，隻覺得他們的故事美如雅詩，更甚畫卷，不該得到那樣悲涼悵惘的結局。

　　所謂情愛，竟唯美淒愴至此。

　　叫人因美想要觸碰，卻又怕傷止步於前。

　　常青抱著溫柔坐在床榻上，目光片刻都舍不得從溫柔臉龐上離開。我難免有些焦急，倘若天亮了，就要開始準備婚禮了。

　　溫柔卻還不醒來，當真叫人打心底裏的急。

　　快醒醒啊，溫柔，你快醒醒啊，你一生摯愛正抱著你苦苦等著你醒來，他等了你整整一千年，為了尋你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溫柔。快醒來啊。

　　當年你不曾回頭看一眼，難到如今又要舍他而去嗎？？

　　不經意間看見了昏迷的溫柔手指忽然動了動，隨即便是一聲囈語，睫毛輕顫後緩緩睜開，悠悠轉醒。

　　太好了！醒了！或許是因為親眼看見了那段過往的原因，我竟然比常青還要激動，欣喜若狂的看著醒來的溫柔。

　　眼神清冷，不怒自威，那眉眼間的神韻竟然與前世如此相像。

　　恢複了記憶的溫柔還是今生的性格氣質占大多數，隻是到底也與前世分不開，這麼一看竟然有幾分前世溫府掌權人的氣勢與自信。

　　常青驚喜的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沒有說懷中的溫柔便已經掙紮起身跳到了地上，麵色如霜：“不是說，別再來了嗎？”

　　常青一愣：“我……抱歉，我，做不到。”

　　我也是一愣，溫柔這態度……竟然，還是沒有半點變化？？

　　溫柔轉頭看著我，緩緩向我走了過來。金凡擋在我身前問道：“你要做什麼？？”

　　溫柔被金凡攔住，向身側邁了一步，表情淡漠且疏離：“姑娘，想必你也不是普通人吧，那麼……要我記起那些事情，是想要做什麼？？”

　　溫柔為什麼要這麼問我？？大腦短路了一瞬後卻猛然被溫柔的眼神喚醒，掙紮了一瞬，遂偏頭道：“是常青說有一句話想要問問你，做生意的，自然要幫雇主的忙。”

　　溫柔剛才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訴我，什麼都不要說。我甚至看見了一絲絲的懇求。

　　想必她猜我身份不簡單的同時也怕我早已知道當年之事的所有真相，所以求我不要說出來。那樣幾近卑微的祈求，讓我做不到無視。

　　盡管我很想就這樣將事情全部說出，可那到底是常青和溫柔之間的感情，哪裏容得了我多嘴？？

　　“原來如此。”溫柔輕輕頷首，遂轉身看著已經站起來卻搖搖欲墜的常青說道：“有什麼話，你問吧。”

　　常青臉色更白，而且眸子中神色有些恍惚，看來他已經無法支撐這具肉身多久了，但還是倔強著與溫柔對視，目光柔情萬般：“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

　　總算是問出了口，但溫柔的回答，隻有兩個字。

　　“從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