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溫柔從那日後便經常往那棵樹下跑，有事能看得見懶洋洋的蛇妖，有時那蛇妖在，卻不想出來見她。

　　每次見不到蛇妖，溫柔也隻是神色黯然，稍微等候，便歎息著轉身離去。

　　而蛇妖就那樣靜靜的注視著這個愛哭的哭包，有些感歎，似乎這個小女孩總是願意在這顆樹下哭，在樹下的小女孩大多時間也都黯然神傷。

　　但蛇妖慢慢似乎明白了那個小女孩，溫柔是溫家唯一的嫡女，自溫府夫人因病逝世後，便一直被當作溫府的下一任繼承人培養。

　　這樣的女孩，注定與普通的女人不同。

　　她的生活似乎沒有繡花撫琴，而是壓在肩上的重擔。

　　蛇妖嗤笑過，這樣柔弱的小姑娘，怎麼能擔當得起那樣的重擔，每一次在自己麵前露出那樣軟弱的一麵，蛇妖便在心底給小女孩的評分降低了幾分。

　　“你能不能別哭了？？”

　　“為……為何不準柔兒哭？？”

　　小女孩還是哭哭啼啼的，無論如何都止不住她那眼淚。豆大的眼淚不停地從眼角滾落，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般。

　　蛇妖不耐，隨手搶過了小女孩手裏的手帕粗魯的就往溫柔臉上招呼，也不在意自己手勁兒是不是大了，看也不看小女孩許是力氣大了擦紅了，亦或是其他原因紅了的臉。

　　擦完了又將手帕扔回了小女孩手中，偏頭不再看她，內心煩躁的厲害，隻感覺在看見小女孩的眼淚怕是會忍不住暴走。

　　不曾回頭，抬腳就走。

　　“喂！你去哪！”小女孩第一千三百七十一遍問了這個問題。

　　一如既往，蛇妖沒答，隻是隱匿了身形那樣消失在了溫柔的視線中。

　　蛇妖從沒在小女孩麵前隱藏自己的妖怪身份，人類見了妖怪不都是要請道士和尚來捉的嗎？雖說蛇妖未曾駭人問心無愧。

　　但也難免有那些不講道理的家夥在，隻是，一直未曾見人來捉蛇妖。

　　“你為何不尋人收了本公子？”

　　小女孩眼淚止不住的流，漂亮的美眸氤氳著太湖般的水汽，語氣彌漫著哭腔：“為……為何要……尋人收了你？”

　　蛇妖煩躁的揮揮手，沒再接話。隻是，似乎這小女孩在自己麵前一直在問‘為何’‘為何’，哪裏有那麼多的為何？？？

　　蛇妖想不明白，也不願意再想。

　　人類的一生那樣短暫，就算是窮盡這個小女孩的一輩子，於蛇妖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罷了。

　　蛇妖就這樣日複一日的看著小女孩，看著她哭，從未見過她笑。直至蛇妖膩了，想著凡人也不過如此，看一天兩天或許覺得新鮮，時間久了，也就是那樣。

　　蛇妖想要離開，沒打算告別。

　　不過是長久生命中曇花一現的新鮮事物罷了，轉過身，便忘了。

　　可在蛇妖卻鬼使神差的想要再去見她一眼，就是那一眼，瘦弱的雙肩伏在案上，周圍是堆積如山般的賬簿。

　　這是蛇妖第一次見到沒有哭著的小女孩，不對，小女孩已經長大了，但……似乎也沒多大，少女芳華，最好的年紀。

　　美的像是藤蔓上的牽牛花，對著朝陽那樣美麗，但……很快，就會凋落。

　　小女孩的神情嚴肅認真，嚴謹中帶著一絲絲的疲憊，那瘦弱的身體似乎要被埋在賬簿之中。那是也是第一次，蛇妖覺得……小女孩怎麼那麼瘦小？？？

　　偌大一個溫府，在凡人中也算得上是大戶人家了，難道連大小姐的一頓飯都供不起嗎？？

　　蛇妖的覺得雙腿像是被千斤巨石絆住，無論如何也挪不動半步。不得已，蛇妖皺了皺眉，轉身回了樹上。

　　活了這麼多年，第一次被牽絆，這種感覺糟透了。蛇妖無奈，心卻是像被絲絲縷縷的蛛網纏繞住，不知所措。

　　小女孩還是願意在樹下哭，蛇妖一反常態的再沒有訓斥，但也不知該說什麼，就那樣沉默，也不願意現身。

　　一個在樹下哭的委屈，一個在樹上不知所措。

　　蛇妖想，就這樣看著吧，直至她生命的盡頭，大概也就都結束了。

　　“喂……你去哪了？？”

　　小女孩在樹下疑惑的呼喚，似乎不明白為何他在沒有出現過，沒錯，蛇妖再也沒有出現在小女孩麵前。

　　一切，都像是小女孩兀自做的一場夢。

　　“你……走了啊。”

　　“喂……”

　　再沒有回音。

　　蛇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敢見她，也許是因為發現了小女孩另外的一麵？？也或許……是因為，自己從來沒有真的了解過那個愛哭的哭包。

　　甚至，從來沒有認真的叫過她的名字。

　　她……叫什麼名字？？

　　耳畔似乎響起了那日小女孩尚還稚嫩帶著哭腔的話：“溫柔，溫雅如玉的溫，柔情似水的柔。”

　　溫柔……

　　溫雅如玉的溫，柔情似水的柔。

　　女子的柔情，男子的堅韌，聚集於一身。

　　“溫……柔……”樹上的低喃，在炎熱的夏日。

　　那是個霜凍天，樹上已經沒了翠綠色的樹葉，唯有枝頭壓枝低的新雪。

　　小女孩已經不再是小女孩，而是身姿搖曳容貌瑰麗的女子。

　　她穿著翠色的羅裙，裙袂翻飛，像是寒冬中獨立著的綠柳，柔美且堅韌。

　　多久沒見過她穿綠衣了？？？似乎從她及笄那日掌管溫府後，便再沒有穿過這樣鮮豔的翠色了。

　　蛇妖隻覺得眼前一亮，但心口堵得厲害，總覺得像是要發生什麼大事一般。

　　她沒哭，蛇妖好像也很久沒聽到那種讓他煩心的想堵上耳朵的哭聲了。有那麼一瞬間，蛇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

　　欣慰？？

　　小女孩總算是長大了。

　　明明隻是幾年的時間，對於一個妖來講隻是眨眼間，可蛇妖偏偏覺得像是過了數千年一般。

　　那天，她站在樹下很久，白皙的臉頰凍得通紅，可雙眼清澈，始終沒有哭，轉身之際，卿卿的留下了一句話。

　　“我以後，不再來了，你也走吧。”

　　蛇妖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說呢？？這樣平靜地說出了那麼殘忍的話。

　　明明以前都會對著他哭得那麼委屈，現在卻這樣冷漠無情。

　　“為何……”話一出口，蛇妖便頓住，這話……似乎當年那個哭哭啼啼的小女孩總是對他說，多少年沒聽過了？？

　　蛇妖有些後悔，當年離開時為何要猶豫？？若是就那樣一走了之，怕是今日也輪不到自己看著她的背影漸行漸遠。

　　留下一串秀氣的腳印，一場新雪，沒了蹤跡，像是從來沒有人從這條小路走過一般。白茫茫的一片。

　　小女孩離開的第三天，蛇妖想通了。

　　他想，他或許是愛上了她吧。

　　討厭她的哭聲，討厭她的眼淚，討厭她的委屈，其實……隻是想看她笑一笑而已，小女孩，笑起來才像花朵一般嬌豔，美麗。

　　心底無端的煩躁也有了理由，瘋狂、執著的感情，嫉妒和獨占並存，那樣熾熱而又不可阻擋。

　　人類稱之為——愛。

　　小女孩，我想……我愛你。

　　蛇妖想要說出這番話，想要告訴她，站在她麵前真真切切的把自己心底那熾熱的感情傳遞給她。

　　蛇妖想，小女孩也是喜歡他的吧。

　　不然為何要在他麵前哭？又為何不尋人來收了他這隻妖？

　　真該死，為何要讓她等那麼久？？為什麼不肯去見她？？？

　　說出那樣無情的話，許是生氣了吧？凡間的女子，生了氣都是有人哄的。但蛇妖沒見過有人哄過小女孩。

　　無妨無妨，本公子哄了就是。蛇妖心想。

　　隻是蛇妖這也是第一次嘗到了後悔的滋味。不得不承認，這滋味太難熬。就像是冰錐子插入了心裏，又好似烈火燒進了心口。

　　蛇妖冷卻著的心不知何時已經被融化，而此時真真正正麵臨自己感情的時候，那熱情比任何時候來的都要狂熱。

　　蛇妖不是隻說不做的妖，所以他去找小女孩了。

　　愛，是要說出口的。

　　冬日的蛇本就是要冬眠的，就算是蛇妖也會比往日慵懶許多，更別提他這條整日除了眯著打盹便無所事事的懶蛇。

　　大抵隻是覺得沒什麼事情好做。

　　隻是不知何時小女孩已經成了他的習慣，這個習慣被他弄丟了好久，現在……他要去將遺失了許久的習慣再度找回來。

　　或許是衝動，但也並非一時衝動，蛇妖想，隻要找她回來，必定將其視作掌上明珠般珍視寵愛，從前的一切都是他錯了。

　　他認錯，是他錯了，明明愛上了卻不敢承認，偏偏要去用冷漠和躲避傷害她。

　　小女孩，我這就來找你，無論你要什麼，我有便給，我無便取來送你。從今往後你就是唯一，所有的一切都給你。

　　你若不喜歡溫府這般拘束，那麼，我帶你走。

　　我帶你走，沒有一絲猶豫，無論何地，隻要有你，哪裏都好。

　　不過是幾息之間那原本好似火星一般的感情便已經在心中燃起了燎原之火，無法控製，隻能任其燃燒發展。

　　動了情的蛇妖，便早已不顧人妖殊途是何意。

　　心中執念唯有一個，找到她，然後告訴她：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