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明明隻是那麼一點點的路程，可蛇妖卻在心底不停地回憶著這些年發生的事，感覺時間的流動也變得緩慢。

　　那些曾經看似不重要的回憶，忽然好像潮水一般的洶湧而出。

　　“你有沒有名字啊？”

　　“沒有。”

　　“你看……樹葉蔥蘢，你叫常青好不好？就像這樹葉一般，與歲月長青。”

　　那時他沒有說話，隻是在心底嗤笑。何來常青？？即便是這銀杏樹，在冬日裏也會落葉蕭瑟。

　　真是天真，哪裏又有東西可以和歲月般長青？？

　　他從沒有當回事，也沒有看見她眼底閃過的期盼，亦或是其他的什麼，總之……他什麼都沒看見。

　　隻記得那天陽光璀璨，銀杏樹梢閃爍著翠綠的光澤，像是上好的祖母綠鑲嵌在銀杏樹上。

　　常青。

　　這是她給他的名字。

　　從今日起，他便名喚常青。

　　雕刻著祥雲紋路的窗框是上好的梨花木，斑駁的陽光照進了書房內。

　　“明日便是吉日，小姐今兒可要休息休息？”老管家站在忙碌的小姐身側，彎腰滿臉都是恭恭敬敬的神色。

　　溫柔潔淨的側臉看不出喜怒，平淡的叫人覺得像是個雕塑的美人兒：“事情都已經定下了，你們還在擔心什麼？”

　　老管家麵色一滯，遂輕聲：“老奴知錯。”

　　溫府的小姐和其他的大家閨秀有些不同，身邊伺候著的是衷心的老管家，並非是機靈的丫頭。

　　溫柔輕歎了口氣，繼續埋首在成山的賬簿中，忽而道：“我那未婚夫宋家少爺病重，郎中可又說還能撐多久？？”

　　老管家表情平淡無波，仍舊彎著腰說道：“回小姐的話，怕也就是這三五日的事兒了。”

　　溫柔嗤笑：“可還能下的了床來成親？”

　　這話說的算是狠心，未婚夫病重，次日便是成親之日，但從此言中便聽得出溫柔對這個所謂的未婚夫沒有絲毫的感情。

　　這就是溫家的大小姐，冷漠無情，胸膛裏跳動著的東西就像是寒冬臘月的冰碴子，又冷又硬。

　　“雖說身子骨弱了些，走個過場大抵不會出差錯。”老管家雙手抱拳，垂著頭。

　　自家小姐多年都是這薄情的性子，油鹽不進水火不侵，像是銅牆鐵壁般的刀槍不入，便是如了老爺的意，成了個合格的繼承人。

　　“小姐，當真要嫁？”

　　“嫁！”

　　一個字，鏗鏘有力，不容拒絕。

　　門內主仆各懷心思，門外的常青滿心複雜的沉默。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冷酷的溫柔，常青忽然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認真的去了解過這個小女孩，甚至連真正的她到底是什麼樣子，都不清楚。

　　也罷，反正已經喜歡上了，他還有很多的時間去了解她，即便是窮盡一生。

　　隻是……常青皺眉，為何那樣果決的想要嫁給那個將死之人？？明明語氣冷淡沒有感情，卻又那樣堅定地說出了嫁。

　　老管家推門而出，常青急忙隱匿了身形。在老管家走後不久，常青聽見了屋子內傳來的淡雅聲線：“閣下既然來了，怎的不賞臉現身？”

　　常青有些失落，但還是現身推門，修長的身姿逆光而戰，彎起了唇角：“是我。”

　　常青自己都沒有發現，那是他第一次在溫柔麵前露出這樣的笑容，就像羲和般灼爍溫暖，眼眸中都滿溢著笑意。

　　溫柔抬眼，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繼續看著手中的賬簿，冷冷淡淡：“許久不見，您……安。”

　　常青一愣，隻覺得手中有什麼東西漸漸的消失，哪怕用力緊握直至骨節泛白指甲嵌入皮膚都留不住，聲音低啞：“……是，好久不見。”

　　“不是說了，不再見了嗎？你走吧。”溫柔這一次眼都沒抬，語氣就像是幾百年的老井一般，沒有絲毫波動。

　　常青想要挽留，隻覺得這樣的小女孩十分陌生，卻又無法譴責，他躲了她將近三年不肯見她，現在又有什麼資格去怨懟她？可……挽留卻也不知如何挽留，勉強維持著笑意不顧仿佛燈滅般的雙眼：“本……我，我聽聞……你要……成親了。”

　　常青也不知自己為何要說這些話，仿佛滿肚子的詞彙如今卻半個都說不出來，就好似舌頭被什麼壓著一般的僵硬。

　　溫柔眼神一頓，秀氣的櫻唇微張，隻說道：“是。”

　　簡單幹脆的回答，讓常青覺得左胸膛跳動著的東西似乎轟然破碎，連同這一路而來的歡喜雀躍，一同碎了個徹底。

　　“為……為何……”

　　常青隻覺得風水輪流轉這話說的不假，彼時，他對她的疑問嗤之以鼻極少回複，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現如今倒是調了個位置，算是現世報？？

　　溫柔終於將眼神從賬簿上移開，但也並未放在常青身上，隻是托腮看著窗外，另一隻手摸了摸發髻上的梅花玉簪，勾起唇角笑了笑：“像我這個年紀的女子，大多都是兩個孩子的娘親了。再不嫁，怕是人老珠黃，油盡燈枯，再無機會了。”

　　常青苦笑，就真那樣厭惡？？連看一眼都不肯？？明明……明明以前那樣粘他的。不過刹那，常青便明白了。

　　小女孩是人類女子，青春年華就那麼幾年。從她及笄那日起至如今，已然三年之久。小女孩說的是，若再不嫁人，怕是真嫁不出了。

　　我娶你！無論你人老珠黃還是油盡燈枯，我都娶你！

　　分明是簡單的一句話，但常青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隻因這罪過都在自己身上，讓她錯失了那段本該最好的時光。

　　到如今，哪裏又有資格說娶她這話？？

　　“那也，莫要嫁他。”常青忍著剜心般的劇痛，說話都沒了底氣。

　　溫柔柳眉一挑：“你管我作甚？？”

　　“我……”常青苦笑，啞口無言，被堵得說不出話。

　　“離開溫府吧，日後別再來了。”

　　“……好。”

　　常青依言，離開溫府後稍一打聽，便知道了與溫柔聯姻之人乃是宋家大少——宋連安。

　　宋連安胎裏不足，自小患有心疾，郎中曾斷言定活不過而立之年。而明日的婚期便是宋大少二十歲的生日。

　　宋家並非隻有宋連安這麼一個兒子，隻是宋家二少爺宋元安對宋家產業沒有興趣，反倒是跑去拜了師父當了道士。

　　宋府與溫府曆來交好，這些年溫柔一個女子當家宋府也幫襯不少，溫柔和宋連安更是自小定下的娃娃親。

　　不僅如此，常青也了解到，宋連安與溫柔自由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二人的關係更是極為親近，若非宋連安那副病弱身子，怕這一對也是郎才女貌，羨煞鴛鴦。

　　就連那梅花玉簪，也是宋連安尋了佳玉親自雕琢在溫柔及笄那日贈送，視為定情信物。那時也是一段美談。

　　常青苦笑，他們才是金童玉女，而自己又算得什麼？？

　　一隻妖，一條蛇妖，一隻對她隻有傷害沒有半分溫情的妖。

　　終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其實，不喜歡他的吧？？

　　那天，常青狠狠地醉了一場，從晌午喝到了深夜，一壇壇的的烈酒不要命的灌，活了這些年從未嘗過凡間的酒，辛辣入喉嗆得人淚眼迷離卻也暢快。

　　酒勁上頭，常青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為何當初不多注意她一些？？至少會知道她身邊其實從來都不缺自己。

　　嬌妻佳婿配良緣，何時又有他的位置了？？

　　枉他還自作多情的以為自己傷了她，她才會說出再不相見的話，原不過是她明日便要成親，是想為夫家守身如玉罷了。

　　常青啊常青，你又何須自作多情？？

　　這些年你可曾留下半絲有關於她的物件？？可笑可笑，他日竟連個念想都沒了。

　　倒也並非什麼都沒留下，不是還留下了常青這個名字？？

　　常青，與歲月長青。

　　歲月匆匆而逝，仿若風過無痕。到頭來不過是留下了一陣清風，便再沒了其他。

　　常青從不知妖也會醉，隻是那酒性太烈，即便是他若是那樣灌酒也撐不住，第二日醒來時天際已經泛白。

　　街市上吹吹打打的喜慶聲音不斷，溫府和宋府都是大家族，雖說那宋公子身體孱弱大多數人都覺得溫小姐嫁錯了人。

　　但溫柔和宋連安一向感情親近相敬如賓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雖說是一對苦命鴛鴦但也好歹是鴛鴦，大婚之日自然少不得人前去恭賀。

　　常青低頭看自己這一身狼狽翠衣，麵露苦笑。衝入了人群中擠上前，看著大紅的花轎和送親隊伍從眼前經過。

　　宋大少身體不好沒有親自迎親，便是由送親隊伍和喜婆將少夫人送進宋府。

　　那大紅的花轎刺眼的很，此時在花轎中的溫柔怕是也是一身婚袍頭戴鳳冠，隻可惜掀起紅蓋頭的人卻不是自己。常青兀自自嘲。

　　常青站在原地呆滯了半晌，呆呆的看著送親隊伍走遠，雙目無神。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回了神一般，卻不由自主的抬腳向那迎親隊伍跑了過去，速度快的像是一陣風。

　　常青不甘，他……還有一事，想要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