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了!起床了!”嘈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安如錦猛地驚醒。
頭頂上一張平凡無奇的臉正低頭厭惡地看著她:“懶鬼,還不起來做什麼!程嬤嬤等會又要罵了。”
安如錦按了按砰砰亂跳的心口,默默起身梳頭洗臉,然後對著一麵小小的銅鏡照了照自己的臉。
銅鏡中的臉皮膚白膩如雪,大大的眼中明眸如水,隻可惜眼角微耷,掩蓋了那一雙眼的攝人心魂的嫵媚之色。挺直小巧的鼻梁,櫻桃小口。她看起來姿色清麗娟秀,有種小家碧玉的溫婉。
這張臉若是細看就會越看越是覺得美麗,隻是不知為何乍一眼看去,令人見了覺得不過如此而已。好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她所有異於常人的美悄悄抹去,不露痕跡。
她定定看著銅鏡中的自己。
同一張臉,變幻了細微之處,便有了不一樣的容色,不一樣的姓名,和不一樣的人生。
她終於又“活”了過來。
那該死在秋後監斬台下的冤魂又活過來了。
同室的宮女罵罵咧咧:“還不趕緊的。不然晚了就沒得飯吃了。”
她垂下眼簾,遮掩了過於明亮的眼眸,匆匆梳好了黑黝黝的長發。
安如錦擦了擦臉,一摸自己的妝盒卻是裏麵空蕩蕩。她低低問了一聲:“瓏秀姐姐,你看見我一根銀簪子了嗎?”
瓏秀是位粗手粗腳的宮女,她比安如錦早進宮兩年,算是宮中的老人。隻是不知為什麼一直是在越秀宮中做三等宮女,領著一月半錢的份例。
瓏秀一聽,兩條粗粗的蠶眉立刻豎了起來,罵道:“你是什麼意思?你的銀簪子丟了難道賴我嗎?別以為你長得眉清目秀,皮滑麵緊的將來就能一步登天,實話告訴你,既然到了這越秀宮就是跟我一樣卑賤的宮女。嗬嗬……想要一步登天,簡直是癡人說夢話!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長什麼樣!要是你入了皇上的眼早就成了貴人了……”
她罵的粗俗又肆無忌憚。安如錦低著頭任由她罵著,一聲不吭。瓏秀的罵聲終於招來了隔壁幾屋子宮女的注意。
“一大清早的就來吵人,還讓人睡不睡了?”
“瓏秀也真是的,一直逮著法子欺負如錦。”
“如錦也真命苦,來了宮裏就和這母老虎住一個屋子。嘖嘖……”
“……”
屋子外的議論聲統統都是向著安如錦,這令瓏秀的臉色很難看。她看著眼前不聲不響的安如錦,恨不得撲過去抓爛她那張白皙清秀的臉。
不知眼前這不聲不響的丫頭是脾氣太好,還是腦子有點問題,竟然在她的淫威之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讓自己潑辣的名聲越發惹同宮的秀女們厭惡。你
“吵什麼吵?”板著一張臉的管事嬤嬤走了進來。
安如意正要上前拜見,瓏秀粗粗壯壯的身子一下子將她擠到了一邊,惡人先告狀:“程嬤嬤,這小賤蹄子說我偷了她的銀簪子,天地良心,我哪見過她的銀簪子。”
程嬤嬤冷冷看了一旁低頭斂眉的安如錦:“你說她偷了你的簪子?”
安如錦不緊不慢地道:“奴婢沒有說過,奴婢隻是問問瓏秀姐姐有沒有見過奴婢的簪子。既然沒有,那就罷了。”
程嬤嬤很滿意她的不挑事端:“既然不是同室起了齷蹉就行。你昨兒學的辨香,司藥典的陳女史說你學得很好。你快些收拾就去藥香殿等著吧。隻是有一點戒驕戒躁。”
“是,多謝程嬤嬤。奴婢一定聽陳女史的教導。”安如錦低聲道謝。
一旁的瓏秀見她沒有受懲還被不苟言笑的程嬤嬤稱讚,頓時越發嫉妒地蹬著她。
隨之而來的王嬤嬤和氣笑道:“安秀女一看就是個心靈手巧的。瓏秀,你可不要欺負了她。”
瓏秀哼了一聲。程嬤嬤轉身要走,忽然回頭對安如錦冷聲道:“我知道你落選心中恐怕有不服氣,但是能不能當上女史可是你最後的機會。”
“是。”安如錦低眉順眼,看不出半點不甘心的樣子。
一幹人終於走了。
安如錦收拾了習香的冊子還有用具,回頭小聲問瓏秀:“瓏秀姐姐不是說這幾日蚊子多嗎?我今日去習香,可以向司藥典的姐姐們討點驅蚊的香草來。”
“不用你好心!”瓏秀粗著嗓門罵道:“誰知道你安的什麼好心。”
安如錦還要再說,平日相熟的秀女們拉著她的袖子,小聲催促:“走了走了!與這母老虎說什麼?快些走吧。耽誤了習香就糟了。”
安如錦應了一聲,回頭還切切對尤自生氣的瓏秀規規矩矩道:“瓏秀姐姐,我走了。”
她說完這才與一幹秀女離了越秀宮。瓏秀看著她玲瓏的背影,氣得一腳踹翻了凳子。
……
安如錦跟著一幹秀女們走著。那些秀女們一個個邊走邊小聲說著笑。
她們這一撥都是今年剛選進宮的秀女。方才瓏秀罵的倒是有點說中了。她們是從全國各地小戶人家選進入宮,身份高一點的早就被點為禦女、采女、貴人。身份更貴重的,還未入宮便訂好了名分。
而她們這些身份低的便是一進宮就注定要成為宮女的秀女們,隻等她們在越秀宮中學好規矩,然後就分派到宮中各處當差。
學得好的,術業有專攻者便可以成為一等宮女,甚至經過考核成為女史。學得不好的,便是二等宮女,甚至有的愚笨的便淪為三等粗使宮女。
若是得了一等宮女,每月尚有五錢銀子,還有宮中時令的各種賞賜。萬一運氣好點的,被各宮的主子看中成了心腹宮女,甚至還有被皇帝看中,麻雀變鳳凰成了嬪妃。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總而言之,成為宮女的秀女們能出頭的機會並不多。
要麼學有所成,成為宮中低級嬪妃身邊的女史,或是成為二十四司的司侍,或是再高點成為昭儀以上妃嬪身邊的女官,再然後便事最高宮令女官。
不過能熬到那最高那一步時,不知年華蹉跎了多少,也不知要經過多少明爭暗鬥,才能站穩這泱泱後宮中,身為宮人之中最高的那個位置。
那是站在帝後身邊最近的位置,是宮人一生中最高的極限——可達天聽。
功,可蔭蔽子孫;禍,也可株連九族。
安如錦進宮是以良家女的身份,身世背景不高,隻是小小的縣令之女,自然是沒有辦法參與三選之後的宮中大選。所以她在第一輪中隻堪堪被留了下來而已。要不是因她識文斷字又對香道有學過一點,恐怕也隻是送入越秀宮中學學宮矩就派入各宮中當苦差。
可是,她就這樣自然而然地脫穎而出,成為司藥侍底下陳女史看中的人。
……
安如錦跟著一眾前去學香道的秀女們慢慢走在筆直的宮道上。她眉眼低垂,可隻有那雙如霜雪般清澈的眼中時不時閃過光芒,令人覺得她隱約與眾不同。
這一眾秀女們說說笑笑,忽然前麵簇擁而來一隊花團錦簇的人。秀女們急忙頓足看。
“快看!那是阮瑤小主!還有程貴人!”秀女中有人認出來遠遠那一隊宮妃中的人急忙道。
安如錦抬眼看去。在隊伍遠遠末端便是兩位身量嬌小的采女阮瑤,還有一位穿著淡紫色百褶裙的美人,便是程秋怡貴人。說起來這兩位她亦眼熟,因為恰好在同一批秀女中她們兩人是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