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貴妃昂頭閉著眼睛,耳朵裏都是聞餘宵的斥責,許久才低聲說。
“你以為當初要是沒有出兵,北疆就能獨善其身嗎?”
“北疆強盛,注定會成為當權者的眼中釘,隻是那個時候他剛好出現,而又剛好勝算最高,僅此而已。”瑜貴妃回頭望著聞餘宵。
“你覺得我真的貪圖這貴妃之位嗎?如果不是我在這裏,你覺得他會安心放著北疆不管?一個州牧,一個州牧......!”瑜貴妃咬牙喃喃著最後幾個字。
“那個州牧是誰的人,難道你會不知道嗎?”瑜貴妃抬頭瞪著聞餘宵。
“盯著北疆的人不止一個,害怕北疆強盛的人也不止一個,就像盯著這個皇位的人不止一個,最後坐上去的卻也隻有一個。”
“皇帝要立儲,大皇子嫡長的身份不容指摘,如今安家權傾朝野,勢必會擁立三皇子,這看似太平的天闞國,馬上就要迎來下一次的奪嫡之戰,你以為我為什麼要讓你去北疆?如果不是你外祖病重,你覺得你有機會回去嗎?”瑜貴妃咬牙後悔,當初就應該讓兄長將人捆綁在北疆,而不是讓人偷跑了回來。
“回去又能如何?不管那個位置上坐的是誰,北疆始終生活在水深火熱,隻要在位的人忌憚北疆一天,北疆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聞餘宵想到之前所見所聞,恨得牙癢。
“那你想做什麼?帶著北疆反出天闞?還是說,你想要那皇位?你覺得皇後和安貴妃都是死的嗎?”瑜貴妃冷笑,對於那兩個女人明爭暗鬥的事情心知肚明,也知道自己若是輕舉妄動,那兩人立刻就會先齊心把她拿下。
“她們不是死的,難道我們就是?我不稀罕那個皇位,卻也不能看著北疆蒙難,母親,北疆的兒女不該如此任人宰割。”聞餘宵表情堅定的望著瑜貴妃,後者嘴巴動了動,暗自將手緊握成拳。
“都說外孫像舅,當初真不該讓你舅舅過來的。”瑜貴妃在心裏低聲一歎。
“舅舅極好,如果不是舅舅,母親和我又哪會有今天?”聞餘宵望著瑜貴妃,回想這麼多年要不是北疆一直有人朝聖,次次都極盡能事的威懾百官,哪怕是虛張聲勢,也給瑜貴妃掙足了臉麵和威勢。
那個時候的聞餘宵,每年最期待的就是春獵和秋獵,因為北疆的舅舅會帶著人來,每次都能拔得頭籌,雖然事後都會被北疆州牧針對,可也讓瑜貴妃在皇城裏無人敢動,也讓聞餘宵多了一份保障。
從舅舅口中聽到太多有關北疆的事情,聞餘宵總是向往,卻沒什麼機會親眼去看,年幼的時候還可以找借口過去一趟,後來就再難找到機會了。
如今外祖年事已高,多年來溫水煮青蛙,北疆也被削弱的陷入苦難深淵,聞餘宵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也怨恨那人高高在上的不聞不問,連自己的母親都忍不住埋怨上了。
“你舅舅是個勇士,偏偏有勇無謀。”瑜貴妃低聲歎息。
“因為有勇有謀的母親,被禁錮在了這四方天地。”聞餘宵望著瑜貴妃,想著外祖迷糊的時候,總會說起當年的事情,如果他的雅格娜沒有離開,北疆說不定就會有個女王了。
“是我辜負了。”瑜貴妃黯然的閉上眼睛。
“無妨,我會成全。”聞餘宵如是回答。
“你想做什麼?”突然變得警惕的瑜貴妃,皺眉望著聞餘宵。
“我不會讓你攪進皇城這趟渾水,如果你在北疆,還能被人遺忘,可你回來了,那些人就不得不防,大皇子和三皇子注定會爭個你死我活,到時候你隻需要示弱,就能請封北疆,以後做個閑散王爺,不比......!”
“母妃當真這樣覺得嗎?”聞餘宵打斷了瑜貴妃的說話。
“北疆州牧如今是皇後的人,當年皇後忌憚北疆功高,恐她未能封後,擔心您會攜著軍功上位。於是暗地裏動搖朝臣,拚了全力才排除異己登上後位,也因為這個原因才給了安家獨大的機會,如今大皇子即將成年,皇帝也有意立長為儲,到了那個時候,您覺得北疆還有機會成為我的封地嗎?”
不可能的,北疆的油水全都通過州牧落到了皇後手裏,這麼多年處心積慮,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手?更何況是把北疆當做封地奉還,那樣豈不是養虎為患?
“皇帝......不是一個無情之人。”瑜貴妃喃喃低頭,想著再過幾年,等聞餘宵成年之後再向皇上呈請,北疆已經勢弱,自己的孩子又懂得藏拙,到時候為了避免皇子之間的爭端,肯定是要把人外放的。
比起富饒的南方,還有虎視眈眈的西沙遊族,落魄的北疆是唯一的選擇,瑜貴妃以為,隻要自己留在皇城,隻放聞餘宵一人回去,應該問題不大。
“是,他不無情,所以才會將你騙到皇城,才會對北疆苦難視而不見,才會縱容底下的人為所欲為。”聞餘宵語氣嘲弄,瑜貴妃不由得皺眉提醒。
“可他終究是你的父親。”兒不應嫌母醜,自然也不該嫌棄自己的父親。
“不,他不是。”聞餘宵冷眼望著瑜貴妃。
“他是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社稷,既然如此,我便當沒有這個父親罷了。”聞餘宵言之鑿鑿,聽得瑜貴妃欲言又止,最後隻剩一句。
“你還在怨他當年想要將你送走的事情。”
“為何不怨?如果不是當年花家軍打了勝仗,兒臣現在已經是關外西沙的質子了。”聞餘宵冷哼一聲,想起了八年前的那場惡戰。
“那是朝臣的主意,皇帝也沒有辦法。”如果那場戰事落敗,按照談和的條件,便是送上質子,最後談論的結果,人選擬定的便是聞餘宵。
說什麼為了天闞著想,說什麼身為皇子的責任和義務,聞餘宵隻要想起當時皇帝的大言不慚,就恨不得能把口水吐到對方臉上。
因為大皇子是皇後所出,家族有著從龍之功,朝廷中也頗有勢力,至於安貴妃的三皇子,因為安家得勢,更是不可能的選擇,於是就剩下最年幼的七皇子聞餘宵,一個隻有北疆做靠山,朝中且無人的皇子,就算北疆不願意,遠水也救不了近火。
從那一刻開始,聞餘宵就知道自己沒有父親了,因為那個男人從來就不是一個父親,他是萬民敬仰的帝王,是君,是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社稷,哪怕是要犧牲自己的妻兒。
“母親,如果他不願意,又有誰能勉強他?”聞餘宵低聲望著瑜貴妃,後者沉默的沒有回應,而聞餘宵也已經不願再繼續。
“宵兒?”看聞餘宵站起來要走,瑜貴妃急忙把人叫住。
“你要幹什麼?”瑜貴妃望著聞餘宵背影。
“沒什麼,兒臣累了,母妃也早點歇息吧!”聞餘宵頭也不回的說完這句話,人也已經越過屏風走到門口。
等瑜貴妃回神的時候,聞餘宵已經關上門離開了,腳下虛浮一晃,瑜貴妃坐回原位,像是所有力氣都被抽空一樣,有些無奈的伸手揉了一下太陽穴。
“娘娘?”齊嬤嬤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進來,給瑜貴妃麵前上了一碗溫熱的雞湯,這湯熬了許久,又沉澱了倒在罐子裏保溫,如今倒出來竟清澈無比。
“嬤嬤,是我錯了嗎?”瑜貴妃拿著勺子在碗裏劃動。
“娘娘深謀遠慮,主子日後會懂的。”齊嬤嬤低頭守在旁邊。
“就怕我等不到他懂的那一天。”瑜貴妃呢喃著望向門口方向,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上表情越變越凝重。
“主子心係北疆,是好事。”齊嬤嬤低聲回應。
“早知道會讓他用心至此,當初就不該讓他知道太多事情。”瑜貴妃低頭,想著北疆那片故土,想著那融入骨血裏的驕傲和驍勇,原本隻是希望那個孩子能夠擺脫既定的命運,能夠成為北疆新生的雄鷹,在那片故土自由縱橫,結果卻......。
“主子聰慧,總會知道的。”所以就算不說,也瞞不了多久。
“嬤嬤,你太樂觀了。”瑜貴妃望著齊嬤嬤,在心裏幽幽一歎。
“是老奴見識淺薄,還請娘娘恕罪。”齊嬤嬤低頭告罪,瑜貴妃卻並不以為意的轉移了話題。
“大皇子那邊怎麼樣了?”
“不過是受了點風寒,已經痊愈,但是礙著之前年會上的事情,皇後讓他假病休息,皇上也默許了。”嬤嬤如是回答。
“羅將軍家的清溪小姐馬上就要及笄,皇後本就屬意讓大皇子納她為妃,以此來穩固軍中勢力,而皇上又對剛從關外回來的花將軍多有顧忌,這次回來怕是要卸權,而能夠接任的人選......。”瑜貴妃說著話音一頓,然後在心裏自嘲。
那人屬意的果然是大皇子,不管是為了跟安家於朝堂上分庭抗禮,還是為了借皇後娘家勢力消減安家權勢,她都從未在考慮的範圍,包括她的孩子。
北疆已經勢弱,沙場上也不再需要她披荊斬棘,就連她的孩子,也因為擔心太過優秀產生隱患而不被重視,她當初放在心裏的那個人,早就變了,偏偏她還在等。
皇後在皇帝還未登基時就已經成親,大皇子生於危難之時,立儲是勢在必行,但安家送了安貴妃進宮,又有了三皇子,這立儲的事情絕對不會順利,如果不是,安貴妃也不會明目張膽的在宴會上撩撥衛國夫人。
好在衛國夫人是個通透的,這才沒有落下話柄,隻是被安家盯上,若是不能順了對方心意,恐怕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可就算順了對方心意,恐怕也好不到哪裏去就是了。
“嬤嬤,本宮突然想要吃梨,你明日出宮去集市上找找,若是找到好的,便給各宮的娘娘,還有宮外的命婦夫人都送一些,這梨子冰糖溫一盅,也好去去寒氣。”
“是。”齊嬤嬤點頭應下,瑜貴妃也默默的喝著湯不再說話。
她能做的也隻有這麼多了,瑜貴妃在心中暗歎一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