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打翻的油桶，在地上骨碌碌地滾著。所過之地，皆留下一灘油跡，直接蜿蜒到了牆邊。

　　舅舅一家，直接傻了眼。

　　“你想幹什麼？你想燒死我們嗎？”舅媽臉色一變，趕緊來拉住她的胳膊，卻被她一把掀到了地上，爬都爬不起來。

　　樓妙璿操起桌上的燈盞，“我告訴你們——這三年，我之所以留著你們、養著你們、慣著你們，隻是因為——我娘臨死的時候，的確說過她心裏有愧。但這三年的時間，再多的愧，也被你們的無恥一點點地消磨光了！今天，我要一把火燒了這房子！讓你們都看看——這裏，誰才是真正的主人！”

　　她的語調，鏗鏘有力，透著一股不可撼動的狠勁。

　　舅舅和舅媽都有些慌了。

　　見她要扔下手裏的燈盞，舅舅和舅媽趕緊大叫起來：“騰兒，快、快攔住她！”

　　“爹，娘......”杜子騰一點要攔的意思都沒有，反而，一臉的不情不願，“還是，算了吧。”

　　“臭小子，連你也要造反嗎！”舅舅跳著腳，想伸手給他一耳刮子，手上又疼得厲害。

　　他咬牙忍了忍，跟著就腆著臉來拉住了樓妙璿的袖子，“璿兒，有話好好說！舅舅以前......是有些不對！可，那都是你娘太不爭氣了！她好不容易進了宮，還嫁了那麼好的人家，卻被人趕回來了。你說，碰到這樣的事，我能不氣嗎？我，我那都是氣昏頭了......”

　　樓妙璿看著他，隻覺得可笑，實在是無話可說。

　　見她無動於衷，舅舅急了，“算舅舅今天求你！你要打要罵，哪怕再斷舅舅兩根手指都可以，但你千萬不能燒了這房子啊！燒了房子，舅舅住哪兒啊？你以後住哪兒啊？”

　　“有什麼不能的？”樓妙璿冷冷睨了他一眼，“你是我娘的親哥哥。她落難的時候，你不但沒有保護她、照顧她，還不停地欺壓她、羞辱她、踐踏她！她之所以一次次地容忍你們、放過你們，隻是因為你們是她的親人！但我告訴你——再親的人，也不能拿人不當人！”

　　“這十幾年的仇和怨，斷你兩根手指，不為過。燒了這房子，絕了你的後路，也不為過！”

　　“今天，我不但要燒了這房子，我還要跟你二人斷絕關係！”樓妙璿利落地挑斷袖子，“從此以後，我樓妙璿，與你二人，再無瓜葛！”

　　油燈，落地。

　　“不要啊！”舅舅、舅媽見她如此決絕，一時間，十分惶恐。待看到她扔下了燈盞，更是大驚失色，慌忙撲上去想要接住那燈盞。

　　然而，一切都遲了。

　　濺落的火星，點燃了油。不過一瞬，就火光綿連。

　　火光蔓延，很快將那些熟悉的物件包裹、啃齧，樓妙璿卻沒有絲毫的不舍和留戀。

　　平靜地轉身，然後，平靜地離開。

　　“妙璿！”

　　舅舅、舅媽早就亂成一團，忙著救火。而杜子騰卻並不在意，隻是一直望著樓妙璿的背影，滿眼酸楚，欲言又止。直到她快要走出視線，他才慌忙出聲，追了上去。

　　樓妙璿駐足，卻未回頭。

　　在和杜家人相處的十幾年裏，除卻被舅舅、舅媽欺辱、打罵的日子，和杜子騰有過的那些時光，還是很美好的。

　　她隻記得——

　　那時候，她剛懂事。

　　外公、外婆是不喜歡她的。她的存在，更像是某種恥辱的證明。吃飯的時候，她們母女是沒有資格上桌子的。碗裏，也絕不會有肉菜。

　　杜子騰便時常偷藏一些肉食，偷偷塞給她。

　　久而久之，除了娘，他便成了她在杜家唯一的慰藉和依靠。

　　直到八年前，他前往碧城求學......

　　一切，都變了。

　　臨到最後幾步，杜子騰停了下來。

　　今天的樓妙璿陌生到有些不真實，好像易驚的小獸一身防備，讓他不敢輕易靠近。他滿心悵然，有許多話想說，卻又怎麼都說不出口。

　　喉嚨裏，漸漸泛起難咽的苦澀，他哽了哽，艱澀地問：

　　“你準備去哪兒？”

　　去哪兒？

　　樓妙璿不由沉默，長久地佇立著，許久才下定決心似的出聲：

　　“去那個——讓我娘心碎、讓我心恨的地方。”